虽然收了吕方入门,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徐昀并不打算对外公开两人的师徒关系。
他在州学求学,州学接受提举学事司和地方州府的双重领导,所以名义上吕方是州学所有学子的老师,见面要自称学生。
哪有老师拜入学生门下的道理?
真被人抓住把柄,两人总得有一个人付出代价。
要么徐昀退学,要么吕方辞官。
况且眼下又是风口浪尖,苏杰在血书里以极大恶意嘲讽吕方和徐昀同流合污,于情于理,两人都该避避嫌。
衙门外的苏杰文如泉涌,字如龙蛇,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有识字的把进状的内容念了出来,既涉及惊天隐秘,又牵连众多官员,人人惊诧之余,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人不要命了?”
“我朝言事无罪,怎么就不要命了?”
“那是御史言官!他一介布衣,妄议军期国事,攻讦四品大员,焉有命在?”
“我瞧着这人是好的,若无真凭实据,正如你所说,他一介布衣,图什么呢?”
“富贵险中求,图名图利……”
“呸,就你这种人最恶心!人家豁出命的跟当官的干,你说人家图名利。你倒是也去图一个啊?”
“想打架是不是?”
“我告诉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血书投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温州,且越传越离谱,酒肆里,码头前,河道边,柳树下,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几乎所有人都在聊此事。
“听说阴胡生是鬼神转世,专吃人心,每晚要喝三大碗人血呢。”
“所以那些被质库送去海船上干活的人,其实全都被阴胡生给吃了?”
“谁说不是呢?”
“正因为这事太可怕,官家知道了会大发雷霆。吕大人和严大人一合计,干脆把所有罪责推给太平教。反正我朝对付太平教不是一日两日,又能立功,又能推责……”
“各州县的官老爷啊,抓起来杀肯定有冤枉的,隔一州杀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就是,冯通判的儿子跟阴胡生合伙开质库,会不会他也吃了人?”
“有可能……怪不得冯家老少死状那么惨,报应啊……”
城中的各种非议,吕方先是听了心烦意乱,后来干脆不听,由得他们去说。
徐昀安慰吕方,谣言不会停止,只会越传越离谱,反而开始那些真正有杀伤力的谣言会烟消云散。
很简单的劣币驱逐良币定律,等到谣言离谱的没人信的时候,再出来辟谣,事半功倍,不费吹灰之力。
吕方郁闷的问:“现在还不算离谱吗?”
徐昀摇头,道:“这才哪到哪呢?离谱的马上开始……”
醉宾楼。
曲云竹还是没有摘下幕笠,坐到徐昀对面,洁白素手伸出淡青色的袖口,洒然自若的为他斟茶。
“我该叫六先生呢,还是徐公子呢?”
“曲行头叫我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精美的提梁白瓷壶停滞半空,茶水淅沥如女子的泣诉,很快注满了造型别致的天目盏。
曲云竹不发一言。
徐昀这才发觉言语里似乎有些调戏的嫌疑,忙道:“冒犯了,行头莫怪。”伸手接过茶壶,想为曲云竹斟茶当做赔罪。
可不妨指尖微触,曲云竹猛的缩手,动作过大,碰倒了茶盏,搞的满桌狼藉。
徐昀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无辜的眼神看向曲云竹。
可能他很少露出这种呆萌的表情,逗得曲云竹轻笑出声,主动错开话题,道:“我以为徐公子忙的焦头烂额,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喝茶?”
“你是说血书的事?不值一提。”
徐昀松了口气,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苏杰以为真的,未必是真,何况只知道点皮毛,他想螳臂当车,拿性命搏富贵,注定空欢喜一场。”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徐公子,温州刚刚经过大变,吕知州能继续任职,我们这几个花了大钱买下四大行的行头们才能安稳的做生意……”
这是点徐昀,他们花了钱,还没完全掌握各行,现在宜静不宜动。最好能安稳熬过吕方剩下的任期,到了那时,就算换了新的父母官,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了。
徐昀道:“我说过,有我在一日,你们在各行的权力不会受到侵犯。这个承诺,始终有效。”
“谢了!”
曲云竹颔首行礼,徐昀摆摆手,道:“行头客气,今日来打扰,是有件事想请行头帮忙。”
“如果我没记错,我还欠你一个要求……”
徐昀哪能这么容易让她解脱,笑道:“这跟欠我的要求无关,行头愿意就帮,不愿意我另找他人。”
曲云竹道:“跟徐公子开个玩笑,请说。”
“行头手下养的人多,请行头找些信得过的兄弟,帮我传几个谣言……”
曲云竹愣住,道:“谣言?”
吕方终于明白徐昀所说的离谱谣言是什么样子。
有说严提刑密谋造反当皇帝,阴胡生是他册封的大将军,元宝谷里藏着大批的兵甲粮草。
还有板有眼的说他什么时候派人秘密前往开封,跟朱蛮高层约定腊月初八在温州起事,里应外合,攻打建康。
又说吕方为求长生,整日服用五石散,形神俱废,被严提刑用蛊法控制,完全听其命令行事,如同行尸走肉。
还有说五方鬼道作恶多端,势力遍布江南二百多州,远比太平教更邪恶、更残忍、危害更大。
反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对严诚,往谋反上靠,对吕方,往神鬼上靠,大哥不说二哥。
正如徐昀所料,当谣言愈发离谱的时候,反而让热度从高峰期直线下降。
究其原因,无非两种。
一种觉得太离谱,不怎么信,也就不怎么传。一种觉得太真实,信是信了,可不敢传。
造反是什么罪?
粘上可要命的!
所以温州城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苏杰当众血书投匦引发的大火,在燃烧了整整六日后,突然熄灭。
随之,朝廷的钦差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徐昀的老熟人。
崔璟,
崔朝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