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
邓芝坐堂审案。
此堂只有徐昀、杨简、胡景阳等,胡主簿和县尉不在此列。
毕竟是有品阶的官身,受审得有受审的体面。
大堂外面乌压压的聚拢了上千百姓,也亏得平阳县衙足够的大,要不然还真进不来这么多人。
胡景阳已顾不得被人围观的窘迫,看见杨简的惨状,带入自身,顿时两股战战,又惊又怕。
“杨简,本县问你,《孝纯贵妃亲桑图》可是你交给朱安,让他陷害徐昀的?”
杨简眼珠子转动,打算狡辩。
邓芝久断刑狱,望之即知他的心思,冷哼道:“想好了再回话,替你传递卷轴的货担郎就在堂外!”
杨简把牙一咬,道:“是我!”
邓芝又问:“《亲桑图》从何而来?”
“今日我约胡景阳去清风正店喝酒,席间他交给我的《亲桑图》。”
这个关头,得先把自己摘干净。
“胡景阳,杨简所说可属实?”
“属实!”
胡景阳也不敢不承认,回家去取卷轴的下人,还有清风正店的伙计,全都被带回来作证。
如果狡辩,屁股要挨板子,最后吃了苦头还得认罪,何必呢?
堂外的百姓堆里轰然作响,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黄兄,这次明白了吧?画是胡大公子的。”
“啊?那怎么给杨简了呢?”
“杨少公子跟徐昀有仇啊……”
“有仇找徐昀干啊,偷周家的画干什么?”
“这个……他不是偷周家的……”
“那画从哪来的?”
“黄兄,你听,县令也在问……”
大堂内,邓芝步步紧逼,道:“那你的《亲桑图》,到底从何而来?”
前面的问题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就是这里。
《亲桑图》牵扯着生丝库的纵火案,答不好,万事皆休!
胡景阳死死掐住左腿的肉,强迫自己冷静,过堂前想好的备案浮现脑海,道:“去年岁末,我去温州进货,街头偶遇有人卖画,说是临摹《亲桑图》的赝品,只用了两贯钱将之买下。这次为了对付徐昀,杨简提出,若有《亲桑图》就好了,能把周记生丝库失火案栽赃到徐昀头上,治他一个死罪。恰好我想起这幅赝品,便取出来给了杨简去做局……”
杨简见胡景阳又把脏水泼了回来,顾不得公堂之上,指着他破口大骂,道:“胡景阳,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别他妈的攀咬到我的身上。”
“杨简,你要不要脸?”
胡景阳越想越气,要不是听信了杨简的蛊惑,他照着父亲的套路走,搞垮徐家的布庄,怎么会有今日横祸,累及家族?
“清风正店见面,是你约的我!怎么可能反而是我出的主意?”
啪!
惊堂木重重落下。
邓芝怒道:“本县未询问前,谁也不得开口。再敢咆哮公堂,杖二十!”
两人齐齐躬身,道:“是”然后怒目而视,摆出恨不得咬对方一口的架势。
徐昀冷眼旁观,心知这两人不是傻子,互相对骂,避重就轻,只是在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可惜,挖好的坑,撒好了钉,头上还罩了层铁丝网,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来!
“胡景阳,《亲桑图》由崔朝奉亲自验看,并非赝品,是褚兴良的真迹。你怎么解释?”
“啊?真迹?”
胡景阳惊呼,道:“朝奉自然不会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周家以前悬挂在生丝库的是假货,而在温州卖我这幅画的人不懂真假,把真迹当成假货卖给了我……”
邓芝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本县可欺?几句巧言令色,想把重罪推的干干净净?可恨!”
啪!
又拍下惊堂木,道:“带京牧!”
胡景阳脑袋轰然作响,刹那之间,变得一片空白。
京牧?
他怎么落到县衙手里?
原本还祈求着是不是重名重姓,当京牧走进大堂时,绝望感如巨石坠下,砸中全身,几乎瘫软。
杨简并不知道京牧是谁,可看胡景阳的反应,立刻明白过来,肯定是帮着胡家干脏活的人。
他猛的扭头,望向徐昀。
徐昀微微一笑。
炎炎夏日,杨简如坠冰窟。
胡家完了!
他倒不是跟胡景阳多么亲密,只是敌人没死,队友垮台,难免兔死狐悲。
“京牧,将你跟胡家勾结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随着京牧详细讲述如何被胡老掌柜雇佣,针对王家和周家定下灭门毒计,并指出埋尸地点和展示书信等物证。
“他撒谎,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指认的是我爹,你们找我爹问去……”
胡景阳慌乱之中,有些口不择言,试图把罪行推到将死的老父亲头上。
而大焱朝以孝治天下,他这番话被帖司记录在案,日后上呈州府复审,单此一条,只会从重而不是从轻发落。
场外同样炸了锅。
谁也没想到,除了周家的案子,竟然王家东主失踪也是被胡家给害了。
有人高声骂道:“心黑手辣的贼子,无父无君的畜生!”
“乡里乡亲,多大仇恨?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毒手?”
“就为了你胡家织行的生意,杀人,放火,掠财,简直畜生不如。”
胡景阳听着外面的这些扎心言词,像是惊雷响彻耳边,额头的汗,仿佛流水似的滴落地面,脸色灰白一片。
邓芝料到胡景阳不会那么老实招供,但是看他的种种表现,心理防线应该也快到极限,于是和徐昀短暂的眼神交流后,祭出最后杀招。
“徐昀,你还要状告胡景阳何事?”
“启禀明府,学生状告胡景阳驱使京牧劫杀元青山一案,可传徐冠、元青山、梁河上堂作证。”
“传!”
这下让胡景阳万念俱灰,丧失了全部斗志。
京牧都反了,怎么可能只说父亲的事,而不说他的事呢?
胡景阳不恨自己愚蠢,却开始埋怨父亲。
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要把家业给他,为什么让京牧听他的号令?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如果不是有京牧,自己刚刚接任胡家不久,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都该死,都该死!
“胡景阳,人证物证齐备,犯案事实清楚,你要还想妄言狡辩,真当我这大堂动不得刑杖吗?来人,杖二十,我看你招还是不招!”
“打得好,县令英明!”
“县令英明!打死他!”
“打死他!”
胡景阳毕竟只是纨绔子弟,根本受不了杖责之苦,加上大堂内外的压力,心理防线崩溃。
打了不到五下,哭喊着招供出胡主簿和县尉如何在案件鞫谳时篡改证据,收买证人,将胡家的巧取豪夺变成了一桩桩骇人听闻的冤案。
邓芝越听越气,目呲欲裂,令差役打满了胡景阳二十杖。
等到行刑完毕,胡景阳奄奄一息,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便如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当然,邓芝不是酷吏,痛打胡景阳,一为惩戒,二为震慑杨简。
“杨简,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