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路走,至龙鼎楼前,是一方环楼而绕的湖水,架着六座石桥,过了桥,便真到了龙鼎楼底。
拾级而上,六面大门开敞,实木材质的木门雕镂翻浪江海,往上是探出的楼檐下盘刻着的银色蛟龙,六扇大门外,各分立两持戟守卫,神色严肃不可侵犯,扫视着每一个进入龙鼎楼的人。
二人刚想进去,却被守门人伸手拦阻,随后接过来一张水晶牌,上面写着“四层十五间”,俩人相视一眼,脚底下步调一致,同时右脚迈进了大楼,这一抬头,可是实实在在的惊到了两人。
海蓝色的琉璃窗户在日光下弥漫了整座大楼,辉光经过折射如星光般缀在海底,中间一高台直耸而上,顶着一盘龙莲花台,周围悬浮满了凌镜,成球形将台子包裹起,以至于从各个角度都能看清盘龙莲花台里面。
五层楼台依据整体楼型建成空心六边,每层楼台设二十雅间,雅间底部为正常木板,可再往中间突出来的一环,皆为琉璃六边栈道,甚至连栏杆也是,仿若人凭空而走。五层楼的中心空敞,成六边环,自上而下共三十角,之间彼此交错搭建海蓝晶体柱,自下而上将盘龙莲花台护起。
但最奇怪的不是这些。五层楼之间根本就没有楼梯,依靠的竟是三条自底层盘旋而上一一堆叠的海贝长带。这些海贝充当了楼梯作用,在每一层的一边突出一块,而后再继续旋绕而上。
京枕桥按着水晶牌上的字,拉着芸嫣顺着海贝楼梯上了四楼,开始找第十五间。
楼层间都有一队身着蓝色银甲,手持长戟的护卫们维持着秩序,京枕桥余光透过护卫们向后行去的肩膀间,看到一女仆自雅间掀开水晶帘幔走出。
京枕桥无意偏头望去,见那女仆手里端着个精巧的盒子,向隔壁雅间走去。
透过水晶帘幔,他望见里面一女子抱着把阮,葱指轻轻弹拨。但关键不在于那女子,而在那把阮。
那阮通体碧绿,花瓣形的身子周沿荧光,金丝作弦,撩拨间似微风拂起。京枕桥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金绺春风阮。有些时候,这些器物比人本身,更能代表身份。
譬如京枕桥并不认识那帘幔中的女子,但是凭着金绺春风阮,便知道了其身份——桐语殿二把手,香蘼。
京枕桥与那端着盒子的女仆同步往前,走过隔壁雅间,发现了雅间外站着的杀佰。他视线对上了杀佰面罩上那锋冷的双眼。后者瞥他一眼,便伸手拦住了那女仆。
芸嫣突然松开了他胳膊,对着他错愕的表情侧着身子道:“在这等我一下,马上回来。”然后转身走去。
香蘼隔壁那间屋子里,一女人躺靠在龙纹水晶榻上,一条墨色马面长裙下,右腿自然而然地翘在左腿上。竖起的胳膊架在扶手上,纤手抵着太阳穴,茶黑束口袖顺着胳膊滑下,露出玉臂。
发卷的茶灰发丝从额头中心分开披散在两肩上,黑色云纹轻纱掩住绝颜,露出一双烟笼般的青白色眸子,如百鬼夜诉一般,给人死寂的心悸感。
“杀佰,让她进来。”间内女子清冷的话语传入杀佰耳中。杀佰放下了手,拉开了帘子,微微弯腰请那女仆进去。
女仆微微作揖,端着盒子走进雅间,打眼一瞧,将那女人一身尽收眼底,暗叹其气质诡秘又高雅。女仆视线顺着那条褶长裙往上,长裙与茶黑上衣在柳腰处分断,束着皮质腰带。再往上,正好对上了她面纱上那鬼魅青眸。
她神思一滞,下一秒周身竟是荒山丘坟,白狐托着青烟尾巴在坟旁逡巡跳跃,鬼火在枯枝间的巢中散开了花,令人牙齿打颤的笑声与低吟似近似远。她闭上眼猛摇脑袋,再睁开眼时一切归寂,浑身却已被冷汗浸湿。
“(战战兢兢)奴婢代家主向溟滓大人问好。”女仆作揖,然后掀开了盒子,因害怕差点把盒子掉在地上。那里面是一对冰飘玉环,“这是家主托奴婢给大人的礼,希望能和您交个朋友。”
“你家主人?”
“‘桐语’香蘼。”
溟滓似笑非笑的从鼻子里透出口气:“回去跟你家主人说,桐语要的东西,拂雪堂不出手。心意收了,东西,拿回去吧。杀佰——”
门外的杀佰得令,掀帘而入,两步踏至女仆身边,侧开身子:“请。”
京枕桥站在水晶琉璃栈道上等着芸嫣,发现对面琉璃廊道上走着个全身乌黑袍子的人,得亏不是晚上,不然估计真看不见。这人便是平辽“阑轩居”下的第八旗,“晦祟”首脑,桎干。
江湖人,想混进个城,不是难事。但京枕桥第一次见桎干,不知道其身份,还在脑子里猜着一二,耳边却来了招呼声,
“枕桥兄。”
京枕桥偏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叶知雁,“叶兄?上次紫庐山一别,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是啊,这一晃又是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京枕桥还想说些什么,见芸嫣两手轻轻捻着两杯香饮子,莲步而来递给京枕桥。叶知雁看着芸嫣一愣,转而对京枕桥挑眉笑道:“枕桥兄,芸嫣姑娘可是这衙州的新花魁。(拍拍肩膀)真有你的啊。”说完离去了。
京枕桥偏头望着对自己嫣然的芸嫣,“是不是你到了哪,哪的花魁就得换人啊?”
“枕桥公子觉得呢?”
……
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参与拍卖的客人皆已至龙鼎楼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雅间。只见龙鼎楼的六面大门同时“轰”的一声突然紧闭,中心的盘龙莲花台突然绽放,升上一女人,正是川潮夫人。
江楚在远处的屋檐上坐着,突然见最中央的龙鼎楼自上而下的银蓝琉璃墙体开始翻转变换,交错相叠,如万千冰晶破碎般。而楼内更为壮观,五层各二十雅间,间间都在交错变化,间里的人目睹着地板滚动,把他们推出了雅间,停在了琉璃六边栈道上。
而后原本的雅间突然开始下叠排开,成排排环升的座位,银蓝色的琉璃窗与水晶柱在众人的视线内如万花冰镜一般转换着天地,唯有中央那球形凌镜包裹的盘龙莲花台屹立不动。
京枕桥看着这此起彼伏的木板与栈道,最后都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人已经坐在了变化好的座位上。
“奴家十分感谢诸位捧场,参加此次拍卖,乃是四鼎楼与奴家的无上荣幸。”川潮夫人扬着嘴角眯着眼,脚底下的莲花台不断旋转,以便她能透过球形凌镜看到所有人。
“不过奴家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奴家知道诸位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些恩恩怨怨。但只要还在四鼎楼的范围内,就请都先放放。不然,奴家到时候要真不客气,可别怪奴家没有提醒过诸位。”
川潮夫人狐狸眼出奇的冷峻,阵阵杀伐之意透过凌镜传到了每个人的眼中,但话音一落,她立马就换回了那般风情神貌,微微抬手:“别的废话也不多说了,各位来客应该也知道规矩……”
京枕桥一歪脑袋,悄声问芸嫣:“什么规矩?”
“呀,不是你京枕桥在泊州威风的时候了。”芸嫣拿他寻了个开心,“倒也没什么。出了四鼎楼,你要杀要抢,他们不会插手分毫。但是在拍卖过程中,川潮夫人不会允许任何不光明的手段出现。”
京枕桥吐了口气,暗暗点头,倒也不难怪为何四鼎楼在江湖上享有盛誉。
只见川潮夫人指尖微动,内力自其心脉涌动,楼内的众人突然觉得地面开始隐约晃动。楼外那环绕的湖水突然开始波动翻滚,倏忽间,湖水汇聚冲升,化成两条水龙盘旋而上。
京枕桥凝着眉眼,透过银蓝色琉璃,一条巨大的水作身躯盘旋着大楼而上,鳞片熠熠可见,龙啸声轰在所有人耳中。他心中暗惊。这等修为功力,当真是可怖了。
川潮夫人看着慌乱的众人,和极少部分平静如水的人,轻轻一笑:“诸位莫慌,不过是为了保证拍卖顺利进行的手段罢了。”她拍了拍手,“好了,奴家宣布,四鼎楼拍卖会,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