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堂后院阁楼。
南弋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同江渡小心翼翼打开了那黑色球,不出意外,里面果然卧着一只蛊虫。
不过,却是死的。
在玉鸣山之时,南弋只从零零碎碎了解过有关于蛊虫的记载,如今亲眼见到了,却还是让她生了不安。
那蛊虫僵硬,外面裹着一层晶莹,微微透着荧光,浑然没有什么攻击性。
“这是什么蛊虫?”南弋皱眉问。
“小少主啊,我是医师,可不是蛊师。当年在圣医谷看的那些蛊虫禁书,我哪能都记得住啊!”
南弋仍旧皱眉问,“看一遍,还记不住么?”
江渡表情难看道:“……我怀疑你在拐弯抹角骂我。”
“不过小少主如何从江道渊手中拿到的?那老东西可记仇得很。”
“我没和你说么?江道渊死了,诡启宗彻底灭门。”
那些江道渊手底下的玄衣人,都葬在了子霄谷。
诡启之地,如今彻底成了无人荒地。
“死了?苍天有眼呐!这不得上香庆祝!”江渡忽然停了下来,“不对啊,江道渊死了,你这东西是从他那里得来的,难不成……”
“小少主你杀了他?”
“他倒霉了些,一把年纪跳崖脑子磕在石头上,死在了河里。”
很潦草的结局。
所以说,老东西终归要入土,一个劲儿折腾,最后连个入土的机会都没有。
江渡呆呆鼓掌,“好歹毒的死法。”
“还能有什么途径能够知道这只蛊虫到底是什么?”
“小少主也去一趟圣医谷的禁书楼,说不定能查到点东西。”
“既然你这么说,你不如做一次回头客,故地重游。”
江渡吃瘪,“行行行,你们兄妹俩我一个都惹不起。圣医谷去不了,那不还有诡市了么?”
“诡市?”
“对啊,诡市还有一个诡市,那里面有各种能人异士,怪力乱神之物,听闻其中还有什么诡知人,能算尽天下之事。不过我也没见过,谁知道呢。”
诡市,又是诡市。
前两日羽麟卫收集各个宗门消息回来,发现各个宗门并未有异动,尤其是踏寒宗,根本没有弟子中毒的消息泄露出来。
即便君烨毒已解,代表着踏寒弟子身上的毒也解开,可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要将蛊虫的事查下去,更何况,这背后还牵扯圣医谷和雷楚洲的赤月宗。
“蛊虫存在你这里,此事你知我知,不要泄露出去。”南弋冷声道。
江渡吞了口口水,“小少主,我感觉你在威胁我。”
“威胁?不好意思,还真被你发现了。”
“……”
“这里有一份丹药清单,记得挨个找出来。”南弋将东西递过去。
“一张,两张,……一两三四五六七??”江渡惊恐,“小少主,你又来进货??你拿这么多丹药,是准备背着清风堂单干吗?”
“你有意见?那这个月涨工钱的事……”
“没有。”江渡立马换张笑脸,“我哪能啊。”
南弋起身,倒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药堂。
清单上的丹药,她是打算让羽麟卫护送去北疆给容浔的。
江渡看着那已死的蛊虫,面色渐冷,重新拿出一方容器将其封印。
此事,他必须禀报给门主,告诉慕修然。
*
接下来这几日,风平浪静。
姬芙正在山下筹办女子学堂,忙得不见人影,就连饭食都是南弋派人送下山。自家娘在山下忙着,她爹慕清绝自然也总是跟在后面,很是让姬芙嫌弃。
南弋特地下山去看了几趟,都没见着姬芙人影。女子学堂初具规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连老师都是由女夫子教习担任。
为此,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女子到学堂报名。
姬芙将学堂名字定为“如英”。
在新学堂开门那日,南弋将上一世部分知识整理成册成书,送给了姬芙当做贺礼。
她无心改变这个世界,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她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和身边人,至于大局和天下,那是伟人和奉献者该考虑的事。但她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和出路。
上一世的许多知识放在这个世界,能够使更多人受益,尤其是女子。
所以,她的确赞成姬芙的做法。
好巧不巧,南弋却在清元镇碰上了叶思敏,彼时她正和一个女子扭打在一起,被对方的人团团围住,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是好再来叶老板?她怎么在这儿?”阿落一眼认了出来。
南弋拨开人群,看到叶思敏一手抓着对方女子的头发,一手掐着人家的胳膊不放,头发凌乱,出口大骂。
“你也不好好看看姑奶奶是不是你能惹的!老娘刚才拿你当人你还不装得像一点,谁知道你还真是诚实的不是人!”
“打你就打你!打你还要选日子吗!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我还以你嘴巴抹了开塞露呢!一串接着一串地拉!”
“年纪轻轻的四肢健全,就是脖子上少个东西真可惜。不过看样子你也不会用那玩儿,废物利用都没地儿去!呦,发疯是吧,来啊!看谁更疯!!”
说着,南弋睁大眼睛看见叶思敏低头咬了那女子一口,一时间场面越发失控,那女子带着的护卫齐齐扑了上去。
“这哪来的女子?骂人可真得劲儿!”
“这性子,我喜欢!多骂两句听听,我也好学学,留着以后用!”
“果然,只有疯子能治得了疯子。”
南弋抬手,一声鸣镝响起,瞬间周围出现一群清元门持剑侍卫,不费力气地将场面控制住。
见到南弋的那一刻,叶思敏顿时眼泪汪汪,顾不上打架的输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猛地扑了过去,整个人扒在南弋怀里。
“少主哇!他们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得替小女子撑腰啊!少主~”
南弋眉头一跳,将叶思敏的心思一览无遗。
身后的清逸叹息摇摇头,不停鼓掌,“我从未见过变脸如此泾渭分明的女子。”
南弋顺着叶思敏的戏,接着演了起来。
“乖,本少主定替你做主,不让你受半分委屈。”说着,她抬手搂住叶思敏的肩膀。
叶思敏低声道:“没看出来,你还怪会的。”
“霸总语录而已,没有技术含量。”
清逸见状,于是将巴掌拍得更响,“牛啊!”
燕无归冷着眼神扫了过去,清逸立马收了手。
事情了结之后,南弋终于才扯开叶思敏,“敢在清元镇地界打架,你怕不是没搞清楚对方来头就得罪了人,江湖追杀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不是投奔你来么,少主~”
南弋被叶思敏扯着袖子娇滴滴唤着,一口气没顺过来。
“撒手,老实交代,你来清元镇到底想干嘛?”
“开店赚钱呐!作为新时代勇敢创业的实干家,我立志做一名成功人士。所以呢,我打算开个分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好又来!”叶思敏一本正经道。
南弋一笑,“也好,日后我也能在清元蹭到你的饭。对了,给你介绍我几个朋友。”
“都是帅哥,幸会幸会。”
叶思敏凑近道:“没看出来你身边这么多俊俏帅哥,太子殿下心可真大。不过也是,盛京如今可够太子忙的。”
南弋听出叶思敏话里的意思,不禁蹙眉。
“看样子你不知道?你这太子妃一点儿都不上心呐。”叶思敏压低声音,“君上一病不起,太子殿下如今监国理政,革职抄家查办各种手段是一个不落啊!听说有个官员被活活吓死!”
南弋眼眸微垂,心里倒是一片平静。
在子霄谷,当君烨告诉她决定回盛京的时候,她便猜测到君烨回去大概会做些什么。
虽然江道渊死了,似乎没有什么能再困住他。
可她知道,君烨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回去盛京便代表着他不能做到放弃一切,因为盛京有着他太多的羁绊。
可至于君烨最后会怎么选怎么做,南弋不想去猜,浪费太多心力,所以她在等君烨告诉她答案。
所以她没有让任何人打听盛京的一切消息,或许这样,她这段日子也能无所顾虑些。
太子监国理政,实为有意传位立君之举。
当新君上位的那一天,南弋想,她倒也不必再等了。
*
君烨一袭绣金龙纹锦袍,身侧跟着夜枭。
揽月宫门口的宫侍立刻跪拜,“参见太子殿下。”
此时太阳已落了山,夜色降临,各处宫灯接连点起。
夜枭持剑守在殿门外,君烨独自一人进了大殿。殿内一片昏暗,月色如水照临,从雕花竹窗中倾泻而下。
揽月台上,君且半醉半醒,衣衫不整地看着一幅画,那画中女子一袭青衣,不施粉黛,身处林中回眸笑着。
君烨的衣衫碰及月华,却退回一步重新站在阴影里。
“你来做什么?”君且没有回头。
“父君已有月余未曾出揽月宫,儿臣自然要给父君请安。”
君且微微佝偻着背,浑然没了过去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严,却是满身的孤寂。
“没有别的事,不要再来揽月宫。”
君烨轻声幽幽笑了笑,“这么多年,父君依旧没变呐。”
他抬脚,满身落着月华,声音越发含着冷意。
“父君以为独占了这揽月宫,就能改变什么么?是能弥补心中愧疚,少些懊悔,还是能自欺欺人呢?”
君且握紧了拳头,却不敢抬头再看面前的画。
他不敢再看他的阿眠。
君烨盯着画中的人,久久不言语。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画中人是他的母亲。可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怎么翻找,都找不出丝毫的印象。这么多年以来,无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长什么模样。
因为,他的父君不允许。
这么多年,他被允许进揽月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都是他父君的恩赐。
恩赐,可笑。
君且踢开身边的酒壶,微微仰头看着一身清冷的君烨,半笑说着:“是啊,我就是在自欺欺人。如今,你满意了?”
“父君这么问,倒是让儿臣惶恐。父君这话,应该问问母亲才是。母亲若是知道了……”
“放肆!”君且忽然变了脸色。
君烨盯着君且,步步逼近,“放肆?儿臣放肆也不止一回。怎么提及母亲,父君便如此怒不可揭?”
“退下,出去!”
“父君,还真是无药可救。天上的月华如霜,圣洁无暇,像是母亲在看着呢。揽月宫……母亲可不会被困在这冰冷的宫殿里。”
君且冷冷看着逼近的君烨,强撑着自己,“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还不满足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烨眸光凌厉,“儿臣只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答案。”
“当年母亲鲜少与宫中人来往,却无端暴毙。母亲之死与云妃有关,父君应该早就查出来了吧?父君可有打算处死云妃?”
君且脸色微白,没有回答。
“父君知道张家和张氏是谋害母亲的凶手,却贪图张家财势,默默不发至今。敢问父君,杀人偿命之事,打算何时替母亲做到?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君且依旧未答。
“当着母亲的面,父亲不答吗?还是……不敢答?”
君烨握紧了手,指腹压在锋利的戒刀刀刃上,死死盯着眼前人。
君且没有些手段,绝对不会稳坐高位数十年。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满腹猜忌,怎么能发现不了江月眠被杀的真相。
而最可怕的,是真相被故意掩埋。
久久,君且不答,转身死死抱着江月眠的画,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君烨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恨意,刀戒刺破指腹,上前抓住君且的衣襟,鲜血染红了锦袍。
“你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如何配得上母亲!留着杀人凶手在身边二十年,你如何安寝!是她们杀了母亲,也是你杀了母亲!”
刀戒抵在君且的脖颈上。
“是!是我自私自利!我放不下权力高位,舍不得荣华富贵!我有什么错!我有错吗!”
君且猛地将自己刺向刀戒,鲜血骤然渗出。
“我那么爱你的母亲,可她却只想着带你离开!她想抛下我!她怎么狠心可以抛下我!她不能离开!我要权势,我更要她!”
“人生来便是自私自利,欲望满身,我没有错,是她不理解我的选择!”
君且冷笑看着自己的儿子,浑然不在意脖颈处的刀戒,越发冷静。
“这新的帝位是你的,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可你喜欢那慕氏少主,你说,她能为了你留在这盛京吗?你们的婚约,可是慕家少主为了救容浔答应下来的。你说,你能留住她吗?”
君烨渐渐松手,鲜血流至掌心。
“自私自利、虚伪贪婪是你,我同你永远不一样。”
“我爱的人生来属于自由,我不需要留住她。”
君且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睁大双眸,疑惑,不解,错愕……
或许他曾明白过,却永远做不到。
“揽月宫只是一座牢笼,困不住母亲,却能困住父君你。”
君且似乎忽然清醒,看着君烨离开的背影,上前追了几步。
“你恨我吗?”
君烨落着满身的月华,孤寂而又清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无人回答。
*
半月之后,君且传位于君烨,新帝及位,举国皆知。而此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附近几国,各国使臣前来庆贺。
新帝未有帝后,一时间各国皆有意联姻。
“新帝?他竟然这么快当了新帝?”慕修然听到盛京飞马传来的消息有些惊讶。
宁衡有些疑惑:“为何没有听闻国丧?”
“先帝乃是亲自下旨传位于新帝,隐居深宫,不问世事。”
“此事要不要派人告诉长曦?”
慕修然思索道:“她现在在出月原训练羽麟卫,消息自然传不进去。若是等她出来,怕还有十多日。”
“你想暂时不告诉她?”
慕修然轻哼道:“这是君烨的事,新帝登位,谁知变数如何。等她出来,自然也就知道这消息了。”
宁衡摇摇头,“你也不着急。君烨手段颇多,若是坚持与长曦的婚约,怕是有不少的事。”
“因为我了解我的妹妹。念念绝对不会去盛京做什么帝后。君烨坚不坚持婚约又如何?他还没有那个本事敢威胁慕家。”
慕修然吩咐冷初道:“不准此消息在门中乱传,更不准把这消息传去出月原。”
“是。”冷初道。
宁衡接着道:“方才羽麟卫来报,空相大人那边似乎有什么动作。另外,之前被杀的紫衣女弟子们的身份也已经查清了。”
“是雷楚洲的人?”
“巫术宗门,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