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竹梯翻倒下去,流寇纷纷后退,终于一阵铜锣声响,步兵落荒而逃,在城下留下了几十名死伤,逃远的流寇有些人坐卧在紫来街上,大多都是被石头所伤。
东墙上欢声雷动,社兵们兴高采烈,这一波流寇的表现差劲,让社兵们感觉自己的力量非常强大,流寇也不过如此。
庞雨听到附近有人大声鼓动社兵,都是些桐城的生员,协助东城的士绅以王文耀为首,总共有十名生员,间隔部署在整个东墙,这些人不停的向社兵灌输流寇的凶残。
昨日入城的难民,带来了巢县和庐江杀戮的消息,从昨晚到此时,已经传遍桐城。庞雨希望把百姓的恐惧转化为战斗意志,眼前这些生员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那千余流寇搀扶起伤兵,在墙上的社兵大声叫骂声中,往紫来桥退了回去,接着那些红衣射箭的弓手也陆续退出,流寇似乎没有其他手段了。
城外的流寇继续安营,骑兵散往郊野地方让马喝水吃草,摆在城下的流寇步兵无人理会,城壕对面黄旗下的贼首停在原地,与身边两人不停的商议着什么。
庞雨心头也比较放松,作为主力的社兵士气高昂,面对危险没有一哄而散,后面的仗应该比较好打了,希望流寇能早些知难而退。
今日流寇的第一波攻击几乎没有威胁,在庞雨的想象中,攻城就该像魔戒里面那样,有高过城头的攻城车,还有投石车、撞城车等等,那样的话桐城恐怕难以守住,但看起来流寇的确是轻型兵种,器械就是就地取材做了些竹梯。
如果就是这个水平,那庞雨认为桐城基本就守住了,古代攻城就是要逾越城墙,流寇今日的攻击手段单一,不足以攻克城墙。
整个下午流寇没有再攻击,但又有一批红衣者过桥,这些人大多手持弓箭,比第一批的弓箭还要多,同样的三五成群散入紫来街,接着有一些步卒挑着担子在两岸往来,大约是给这些弓手送来的补给,至于那批弓手的作用,庞雨觉得是要控制紫来街,防止守兵晚上过河偷袭,当然庞雨根本没那么想过。
夜幕渐渐降临,桐城之上高灯尽数点燃,又添了不少灯笼,因为刚过大年不久,城中灯笼数量庞大,将整个城墙照得如同白昼。
城下开始送来饭食,社兵就在城头用饭,轮流在草厂中休息。城下络绎不断的百姓,将砖石灰瓶等物送到城头,连妇女小儿都在帮忙搬运,整个桐城都动员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城外旷野上的的同样灯火辉煌,无数篝火和灯笼如满天繁星,从东郊一直蔓延到南郊,流寇的规模之大,远超庞雨的想象。
他们的营盘中人影幢幢,还有连绵不断敲打木头的声音,不知是在扎营还是在制造器械。
庞雨沿城墙巡查一周,查看其它三面城墙的情况。
北墙方面,流寇那队骑兵下午登上西北角的观野崖,此处山顶位置高于城墙,他们直扑此处,显然预先取得过情报,或者是在附近有向导,才会知道此处是城防的一处薄弱环节。
春节时庞雨坚持搭建的木台发挥了作用,壮班的弓手依靠木台的高度,牵制了观野崖上的流寇,没让他们压制城头,那些流寇骑兵试探一番,发现没有优势,便离开了观野崖,双方伤亡都很少。
城南的流寇只是朝城头发箭,并一直绕行到西门,东面铜锣敲响之后,他们才撤回营寨。
这几面城墙上各有一名官员,周县丞在西墙,杨尔铭在南墙,徐典史在北墙,更有许多里老士绅在城墙协助,江之淮、蒋臣、姚棐孙、方文等都在城头,这些人并不强壮,但都是民间声誉比较好的,在社兵中有很好的影响力,在守城战中起到了骨干的作用。
与民乱之时不同,那时百姓、士绅、衙门互相对立,主要还是利益之争,但现在面对流寇之时,官民同仇敌忾,因为巢县和庐江的消息表明,一旦流寇破城,才真是官民一体玉石俱焚。
所以此次官民关系和谐,县衙得到了民间各阶层的一致支持,杨尔铭来到向阳门的时候,虽然面色憔悴,但疲惫中有一丝欣慰。
跟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周县丞,他今日在西墙值守,虽然有流寇经过,但没有发生任何交战,如果就这样打退了流寇,他既无危险又有守城之功,看庞雨的时候也特别顺眼。
少年知县原本一副严肃神情,看到庞雨顿时露出笑,“庞班头的预案可谓周密,但流寇今日无功而返,明日定然还要前来,城墙上还不可松懈。”
“属下理会得。”庞雨拱手回道,“所有社兵都不下墙,晚上轮流休息,当可保持体力。今日流寇新到,虽然初攻不利,但毕竟人数众多,估计明日他们怎样都还要打一下,人数必定要比今日还多。”
杨尔铭指指不远处的王文耀,“士绅捐银献物,百姓踊跃守城,人心向背一目了然,定无让那流寇得逞的道理。”
“如大人所说,白日获胜之后,百姓有了底气,东墙士绅今日在城头督战,确实帮了大忙。”
杨尔铭又皱起眉道,“说起来,衙门此次还不如士绅。春节之前收本色之时,特意叮嘱要多存粮食,以备守城之用,前日备战之际,预备仓、丰豫仓竟然仍是颗粒无存,银库亦是空空如也,本官,本官…”
他一脸激愤,年轻的脸上丝毫没有掩盖情绪的意思,虽然话没有说出来,看得出他对户房和各仓都颇为恼怒。
庞雨不太担心粮食和银子,因为城中粮店里面有粮,士绅捐助了银子,今日他在城头许的奖励就是用的那银子,就算预备仓、丰豫仓无粮,也不至于影响城防。
反倒有些为唐为民担心,他惯着那袁仓子一杆人,此时还打库粮的主意,必定会触怒杨尔铭。
周县丞与唐为民关系尚可,听了没有接话,庞雨赶紧转圜道,“想那预备仓、丰豫仓流弊已久,非是如今才这样。好在流寇不会久留,城中粮食应是够的。”
杨尔铭看向城外的灯海,长长叹一口气道,“只是可怜了城外的百姓,天黑之前本官看到南郊有些百姓被骑兵掳获,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庞雨没有答话,东郊也有不少百姓被抓,甚至昨日紫来街上都有不少,流寇突袭向阳门失败之后,在紫来街上搜出了上百人,都是留在家中死活不愿进城的。
原本县衙的打算,是获得明确警讯之后,这些百姓自然就会进城。结果没有等到警讯,流寇一个突袭,所有城门都关闭了,这些人成了瓮中之鳖。
庞雨难以理解这些人,竟然对流寇的逼近不闻不问。他们中很多人不进城,都是怕县衙乘机烧了他们房子,当时哭天抢地,终于成功保住了他们的房子。现在被流寇抓住之后,依然是在紫来街上哭天抢地,但此时再没人理会他们的感受了。
他也不想说这些人,城外有数万流寇,数千骑兵,桐城壮班是没能力去救人的,提起他们只能是自寻烦恼。要是早知如此,该把刘秀才锁在东来楼里面,留给这些流寇。
那周县丞估计也不想提,转了一个话题道,“庞班头估计,城外流寇统共有多少人?”
庞雨指着东北方,那边的天际上有朦胧的光晕,“大人你看那边的光比其他位置亮,定是有后续的流寇在官道扎营,加上已到城外的,必定超过四万人。”
周县丞吸了一口凉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庞雨安慰道,“人数虽多,但能战者应该是红衣为首,白日攻城那些人战力平平,来多少也攻不下咱们桐城,请大人放心。”
杨尔铭指着城外大声道,“我等官民一心,必能胜那流寇。”
……
子时之前,流寇大营逐渐暗淡下来,桐城四野恢复平静。
城墙上依然灯火通明,庞雨刚刚完成夜间第二次巡城,回到了东作门的城楼,他也打算休息一下。按他估算的流寇攻击时间只能持续五天之内,今天也才第一天,还需要坚持四天,必须要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才能在白天精力充足的应付进攻。
进楼之前庞雨往紫来街看了一眼,突然发觉不妥,当即停下脚步,只见紫来街上火光闪动,连续出现了数十处火点,火光中能看到无数晃动的黑色人影。
庞雨高喊道,“敲锣备战!”
旁边的快手还不及敲锣,密密麻麻的亮点在庞雨的眼前升起,它们划过天际,将明亮的轨迹画满夜空,有的直射墙上的悬帘,也有抛射的火箭,针对的目标是城墙上的草厂,城头上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被火箭射中的悬帘和草厂很快开始燃烧,墙上浓烟弥漫。
紫来街上弓弦震响连成一片,几乎没有间隔,庞雨估计至少有数百名弓手在发动夜袭,他们躲在房屋之后,用火盆给火箭点火,射速非常之快,短短时间至少有三千支火箭射向东墙,城头上的悬帘几乎都着火了。
墙头浓烟滚滚一片混乱,值守的社兵手忙脚乱的救火,城头每十垛有一个水缸,但面对众多的火点几乎没有作用。
在最初设计悬帘的时候,是用布匹测试的,木架也就定下规格,用数层折叠的厚布打湿水之后挂在木架上,可以抵挡火攻,但木架做好之后发现没有那么多布匹,就用棉被代替,而棉被加水之后重达数百斤,会很快把木架压垮,于是便直接将干的挂在上面,同样能起到防箭的作用,这样一个疏忽,在此时酿成了恶果。
“把草厂里面的火雷、火罐搬走!”庞雨朝着两边大声叫喊,视野之中到处都是飞舞的火箭,在漆黑的夜里十分刺眼。
城墙上到处是惊慌的叫喊,庞雨转到女墙一看,北边和南边的城墙上同样火光闪动,流寇显然是针对悬帘而来,至少有超过半数的悬帘在燃烧,因为悬帘是挂在垛口外边,恐怕很多都难以扑救。
庞雨万万没有想到,流寇竟然能在夜间组织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各处铜锣声急促的响起,东作门大街上待命的两班衙役开始往城上运水,但庞雨估计恐怕难有效果。
此时城墙上一片惊叫,庞雨抬头一看,只见流寇发射的位置更近了,他们已完成对悬帘的攻击,在城下以房屋为掩护接近城墙,朝着攻击城墙之内。
无数的火箭穿过城头的浓烟升上天空,变作漫天火雨朝着城内倾泻而下,城墙下火头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