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外面的日光烈得像是要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晒成干儿,但木窗外的高大树木却无惧烈日,依然郁郁葱葱着,连带着树上聒噪的蝉也生机勃勃。
负霜就在这样的闷热里席地而坐,周围是一片乱糟糟的场景。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个奇奇怪怪的藤质神龛,龛里并没有供奉什么神祗,而该拜访神祗偶像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放了个简陋不堪的陶碗。
陶碗只有汤盆大小,粗笨土气,在物质条件不那么丰裕的年代里几乎随处可见。
陶碗前面是两个新鲜的果子,半黄半红的,瞧着就很是香甜。
而神龛正对着的大厅就不那么祥和了——桌子被推到墙角,一只带靠背的木椅断了一只腿,惨兮兮地歪着,还有三个则是直接翻倒。
负霜脸上有好几道显眼的灰尘,衣服上破了个口子,她浑然不觉,保持着思考着的贤者状态。
只见她左边胳膊肘拄着膝盖,手指却抵住额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只足有拇指指头大的甲壳虫。
甲壳虫被捏的几乎要翻白眼,可负霜却丝毫没意识到,兀自陷入了沉思。
负霜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九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额,虽然我不想打扰你,但是你最好回回神,原主的虫虫快要被你玩死了。
你确定原主乐意看到你玩死人家爱宠吗?咱俩都走到这里了,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额,当然,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负霜被提醒,这才恍然惊醒,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与想法都跑到一边,松开了那只可怜的甲壳虫。
事实上那不是甲壳虫,而是原主养的蛊,它生命力非常顽强,不会被负霜揉搓几下就狗带的。
负霜手指稍松,那小虫瞬间就脱离了半死不活的状态,扑腾着翅膀往窗外飞。
几乎是小虫飞到窗外的一瞬间,蝉鸣声就消失了,显然,这个被原主命名为小蝶的甲壳虫状蛊虫在虫子世界里有着非常高的社会地位。
负霜现在没心情想一只虫子的喜怒哀乐,她还在思索着刚来到这世界时发生的的事情。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同之前的现实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又是一本。
原主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炮灰,但在她的人生里,她也曾如小蝶一样,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她是凝族的大祭司。
时间倒回到一个小时前。
负霜一降临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便扫到一团银光以一种气势汹汹的架势往自己冲过来。
她暴喝一声:“卧槽,有暗器!”然后急忙躲闪。
可那暗器却犹如有生命一般,竟还会调头再战。
慌乱中,她撞翻了一堆桌椅板凳,为了不让那未知的玩意靠近自己,她甚至还抓起旁边的椅子挥舞进攻,可那玩意最终还是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冲到了自己的身上。
“芭比Q了!”
有蛊有毒的世界,毒性又快又强的话搞不好一个照面就凉了,负霜一边唾弃自己放松下去的警惕心,一边哀叹自己马失前蹄。
不等她迅速从须微珠里找到有解毒功效的丹药,她就愕然发现那窜过来的“暗器”的实质身份。
银光接触到身体,皮肤便很快传回反馈给大脑,而大脑也完全不需要多余的时间来分析,直接就给出了讯息——冰冰凉凉的液体。
液体冰了负霜一下,便窜进了她的身体,准确地说,是窜进了须微珠里。
进入到须微珠里之后,它如鱼得水,在负霜识海里肆意徜徉,犹如回到故乡一般。
负霜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
那团散发着银光的液体,哪里是什么有毒带蛊的液体,分明是因太过浓郁而液化的先天霜灵之气形成的甘霖。
它不知被何人收集得到,用秘法封存,妥善保存在这个世界中的一个避世而居的神秘民族里。
在负霜鸟一族的记载中,世间第一只负霜鸟便是含了一口先天霜灵之气后得机遇而降生。
事实上,负霜鸟一族与先天霜灵之气相生相伴,他们的繁衍离不开先天霜灵之气,若负霜鸟想正常发育诞生,并顺利长成,必得有先天霜灵之气从旁辅助。
也因此,每一只负霜鸟的诞生都伴随着先天霜灵之气的损耗。
但即便这样,先天霜灵之气也还是十分亲近负霜鸟一族,总是萦绕在其身旁。
本源世界里原先灵气丰厚澄澈,多少能蕴养回来一部分先天霜灵之气,但后来灵气剧变,末法时代来临,负霜鸟一族渐渐衰弱的同时,先天霜灵之气也渐渐稀薄消散。
直到……世界上最后的霜灵之气被父亲费力收集起来,用在负霜身上,她才得以承载着众多负霜鸟一族的期盼诞生于这世间。
而现在,这么一大团浓郁到液化程度的先天霜灵之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负霜的面前。
——不要看这团液体只有一小团,几百毫升,几口就能干掉的样子,事实上若解除其封印,将之恢复原来的气态,这一团最起码够几百个负霜顺利诞生并长成。
负霜讷讷地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嘭嘭嘭”地跳动着,心口漾起满满的震撼与惊喜。
这就好比月月三千死工资的劳苦大众突然中了三十亿的彩票,负霜此时情状,说是穷人乍富也不为过了。
负霜很难从这种飘然的境况中出来,但她感受到了那团先天霜灵之气在她识海中遨游时候的欣喜与欢快。
她不禁湿了眼眶,暗自神伤道:“它还认得出来我?我……早没有了负霜鸟的灵躯,可它还认我。”
负霜名字叫做负霜,也一直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的种族就是负霜鸟一族,可目前的她所走过的路里,作为负霜鸟而存在的时间太短了。
一千多年,说起来似乎很长,可负霜走过这么多世界,其中某些世界里更是作为修者活了几万年。
漫长的旅途中,她总是作为“人”而经历着一切,属于负霜鸟的记忆在渐渐褪色,日子久了,负霜也会在心底发出疑问。
我真的还算是一只负霜鸟吗?
没有负霜鸟的灵躯,没有族人,有的不过是我脑子里久远的记忆和一直坚守的信念,可我的思想认为我是,那我就真的是吗?
数万年里作为“人”而行走于世间,我的思想真的没有被同化吗?
迄今为止,我作为负霜鸟的那部分,究竟占了现下全部的我的几分?
这些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没有灵智、只凭亲近负霜鸟本能的先天霜灵之气给出了答案。
不管做过什么种族,不管经历过多少,我都还是负霜,是天底下唯一的一只负霜鸟,先天霜灵之气它认可我的身份!
就在负霜为先天霜灵之气的亲昵而心中激荡不已的时候,九真幽幽出声,泼了盆冷水。
“先天霜灵之气?可是,它现在是凝族的圣物啊~”
九真顶着水幕里原主犀利的目光,将尚未说出口的话再度咽了下去——要是别人的东西,咱不讲武德地抢了也就抢了,可这算是委托人的传家宝了。
凝族圣物,那可是贯穿整本的重要道具啊!
水幕之中的原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并没有贸然出言,但她紧紧抿住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对族中圣物的在意。
显然,她还没大方到随意送出对她们一族弥足珍贵又作用巨大的族中圣物的地步,但她也怕自己的直接拒绝会绝了这来之不易的挽救凝族的机会。
而负霜也在两难的境地中。
这么多的能辅助孕育负霜鸟的先天霜灵之气,若是放弃,她实在不甘心,可要是不放弃,万一委托人因此而判定任务失败,那她亏得就更大了。
两边都想要,两边都舍不得丢,负霜泄气地原地坐下,思索着怎样才能两全。
这一思考就思考了很久,思考到手指尖无意识地玩捏起一个QQ弹弹的解压小玩意,再然后,就是九真的提醒了。
也就是这时,负霜总算下定了决心,只见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对着虚无的空气,向与她并不在一个时空的原主商量。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好在还有一个诚实守信的优点,你们命名为凝霜清淼的圣物对我和我的族人很重要,我需要它。”
她原本打算在自己恢复负霜鸟身躯之后再徐徐图之,想办法找到先天霜灵之气,却没想到提前遇上了。
先天霜灵之气可遇不可求,此番若是放弃了,后面想再收集起来用作负霜鸟族繁衍之用的话,不知还要等多久。
要是实在不行,也只能作罢,但前提是她的确为之做过最大的努力了。
最起码也得与原主打打商量,说不定能拿下呢,再不济拿一部分呢。
“相信你也看到了,它对我很是亲昵,实话告诉你,它与我们一族确有很深的渊源,你的记忆中它从来都只是一瓮普通清水的模样,却在我来临之时显现神通。
霜,我知道它对你们凝族也是意义非凡,若让你将它给我,你必是不大情愿的。
既然我们都想要,那不如这样,索性我还能在你的世界待很长一段时间。
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找到什么东西代替它,或者找到什么方法使它不再成为你们凝族的保命物件,那我就拿走它。
如若不然,我就想办法破开它的封印,取走一半,给你们留一半封印起来,让剩下的一半继续在你们凝族圣物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话,霜的唇瓣抿得更紧了,连带着九真都缩着肩膀不敢回头,为自家人无赖到极点却又极度坦诚的话而感到气弱。
合着不管怎么说,你都得拿走我家一半圣物呗?
霜略有些气闷,沉默了好久才硬邦邦地回答:“你都想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死都死了,魂灵也只能在这水幕里做旁观者,难道还能跳出去阻拦你觊觎我家圣物吗?
要一半和全要,差别真的很大吗?
负霜想要徐徐图之,霜又何尝不是,面对负霜与九真的各种神通,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即使负霜表现得很是忌惮她对于任务结果的满意与否,可谁能保证这不是负霜有意表现出来的呢?
未知的存在总是让人心生警惕,但凡能不必惹怒对方,她都不会触碰对方的忌讳,更何况,自己的诉求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霜按下心头的不舍,安慰自己道:换一个角度来讲,对方有所乞求,也不一定是坏事,最起码前面有个好处吊着,他们会更卖力地完成自己的愿望。
眼下,她也只能向澧神祈祷,祈祷负霜如其所说的那般守诺,也祈祷负霜真的能帮助凝族找出一条活路。
若是能使族人不必依靠凝霜清淼而活,那将其赠与对方也无甚不可。
凝霜清淼是族中至宝,但凝族拥此至宝犹如小儿怀抱金砖置身于闹市,说到底,它不仅是护持族人的宝物,也是招致灾祸的祸根!
若非这凝霜清淼效用太过逆天,族中又怎么会引来豺狼?而自己和那么多的族人,又怎会死于非命?
见她态度软化,负霜不禁心花怒放,可随之又想起了眼下的时间节点。
回忆起原中觊觎自己宝贝的那一群小瘪三——是的,什么凝霜清淼,那明明是负霜自己个儿家的先天霜灵之气!
负霜眼儿一眯,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杀气,敢对我家宝贝有想法的人,全都死啦死啦滴!
这次的委托人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霜。
原主身份还挺特别的,霜曾是族中孤女,然后一岁时被前任大祭司选中,成为祭司预备役,紧接着跟随已经年纪很大了的老祭司学习,包括但不限于祭祀、请神、布阵、蛊术、医术……
待她长到二八年华,老祭司逝去,于是霜就成为了新一任大祭司,到今日,她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祭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