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枝梅花连带着其他更多的梅花被沈江白小心的插进了一个瓷瓶里。
更加昂贵的瓷瓶被他摆在小窗下的桌案上,驱散了满室的苦药味道。
被那样精致漂亮的瓷瓶一衬托,好像梅花都显得逊色了些。
程石看着沈江白跪在小榻上不断侍弄那些花。
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用这么贵的瓷瓶?”
这个瓷瓶原本不是花瓶,据说是皇帝的赏赐,该被摆在高高的博古架上甚至是暗无天日的库房妥善保存。
沈江白奇怪的回头看他:“因为它是白瓷,最衬红梅啊。”
程石一怔。
小少爷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你看这一枝要不要放进去,一整根枝上竟然只开了一朵花。
瓷瓶和梅花放在一起,才被你注意到了它的贵重,如果被放在架子上,谁会第一眼看见它呢?”
程石抿唇,不曾想还能听到小少爷说这样的话。
小少爷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枝梅花也放进瓶子里。
还放在了最中央。
然后这只漂亮的白釉划花梅瓶就被一直放在了窗下。
程石看了一眼天色,适时劝道:“少爷,外面风又起来了,您身子还没好,还是别在窗边久待了。”
沈江白立刻皱起了眉,却难得没有反驳程石的话。
今天的小少爷似乎格外听话一点。
他从窗边的小榻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子快走了两步缩回床上。
程石沉默的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然后把小少爷丢的四仰八叉的两只鞋子也捡回来放好。
小少爷的声音隔着被子,有点闷闷的,但还是能听出来很不高兴。
“我最讨厌冬天了,连出去看花都不能。”
程石站在床边,轻笑一声:“那你还喜欢梅花。”
小少爷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不再看时时刻刻勾引着他出去玩的窗户:
“梅花多厉害啊,能在冬天还活的这么好,只有梅花,能在冬天里还活的这么好……”
程石一愣,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是因为这种理由喜欢梅花的。
他不由自主凑近沈江白,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看起来离谱但又好像很有意思的话。
但半晌没有后文,他才发现沈江白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的沈江白手指松开了一点,精致的脸被被子挡住了一半。
程石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外面天光还没有完全暗下去,这时候安稳入睡的小少爷似乎和昨夜被冻醒哭泣的又不是同一个人了。
又好像还是一样的,娇气又脆弱的样子。
只是他觉得自己看见的不一样了。
入夜之后,还是程石一直守在沈江白门口。
经过今天的事情,虽然院子里其他的人嘴上不说,但对程石都放心了不少。
鹿茸甚至还为自己以前挤兑过程石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但一想到以后程石都会和自己抢伺候小少爷的活儿,又决定还是暂时不给程石好脸色了。
他得证明自己的地位,他才是主子身边的第一小厮。
万籁俱寂,连鹿茸都困顿的回去休息了,这一场雪才终于有了停息下来的意思。
半空中不再有大朵大朵的雪片落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冷冽的风。
程石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出来,温热的带着梅香的暖意被留在了身后。
呼出一口冷气,背着手抬头望天,今日月圆,预示着明日可能是个好天气。
地上还积着薄薄一层雪没有来得及扫,估摸着明日要更冷了。
程石垂眸思忖,明日可以给小少爷再找一件更厚些的大氅。
突然,他转头看向卧房后墙的角落,那里外面有一棵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年的柳树。
夏日看去,该是一片繁茂的景象,但如今在凄惨冷白的月光下,枯枝只显得张牙舞爪。
外头传来一声突兀的鸦啼,程石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飞身跳出了院墙。
眨眼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月光下,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外面的人一见到程石就行了个礼,语速飞快道:
“主子,已经安排好了,沈舟也查不出什么。”
程石嗯了一声:“查到什么了吗?”
那人身穿一身夜行衣,整个人好像融入了阴影里。
“暂时还查不出什么,但我们会尽量把人安插进来的。”
程石点头:“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小心一些。”
丞相府守卫森严,但他已经进来了,一旦能从内部撕开一个口子,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也就变得岌岌可危了。
下属点头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主子,您现在在丞相府,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今天一整日都跟着程石,看到程石为了救丞相府的小公子跳进水里,连他都吓了一跳。
“主子,您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总能想到其他法子的。”
程石眯了眯眼,冷声道:“有这个时间跟着我,不如去做点正事。”
手下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主子,属下只是担心您。”
对于手下的话,程石不置可否。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一声,嗓音缓和了一点:“况且,这是最简单也最快的办法了。”
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跟在沈江白身边老老实实的做个什么侍卫,只要他的目的达到,他会毫不犹豫的抽身而去。
程石垂眸看向地上的人,抬脚猛地踹上了他的胸口:“下次不准再跟着我。”
那人并未做任何抵抗,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立刻跪好。
身上沾了一身碎雪,他压抑住已经涌到了嘴边的血腥味,低声道:
“属下遵命。”
又说了一些近日事情的安排,手下才重新融入了夜色里,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程石又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才原路从小墙处跳了回去。
迅速回到房间里,程石抬眼看了一眼拉着的床幔,才勾起唇角走到地龙边烤暖。
今天小少爷喝了不少药,睡得也一直不安稳,他还以为小少爷会像昨天一样半夜偷偷冷的直哭呢。
等身上的寒气终于散去,程石走到床边掀开了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