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跪着哭泣的几个人突然抬起了头。
还是李缺反应快一点,赶紧说道:“我们是猴子的朋友,去年在怀化跟他做过点生意。这次听说他……哎,特意过来看看。”
见黄老头怀疑地看来,胖子干脆满口胡扯道:“我姓牛,他们都叫我老牛。上周我还刚跟猴子见过面,他去凤凰还卖了些东西给我。”
黄老头听到这话脸上的肉猛地一颤,好半天才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进了院子,几人就看到灵堂里摆了一圈花圈。一口黑皮棺材放在正中还没盖棺,棺材前摆了三碗米饭,各插一柱香。
猴子的父母、老婆和孩子披麻戴白,围坐在棺材前一边哭一边烧着纸钱。
胖子和李缺朝棺材祭拜了三下就被请到了一边。
胖子捅了捅李缺,小声说:“老缺你看棺材里!”
麻洋黄家坪这一带因为是少数民族的关系,还是可以土葬的,所以现在猴子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
就见他穿着深蓝色的团福纹寿衣,左手拿着一根很细的桃木枝,右手是一方手帕。桃木避邪,可做手杖,用以驱赶黄泉恶狗。手帕是给死者一路行走擦汗的。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那黄富平嘴巴张得老大,双眼暴凸,这……这明显是被吓死的。胖子想说什么,不过李缺摇摇头。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被黄老头看在眼里。
等到三遍唢呐吹完,院子中起竖起一对留有若干竹叶的竹竿,各悬一只小箬帽和形似
棒槌的纸灯笼。
李缺知道这叫点天灯,这灯得一直点到出殡后,是怀化这一带独有的习俗。刚死的人面对黑暗十分害怕,点了天灯就不怕了。
等到六点多钟,两人站得腿都发软了,后院终于喊吃饭了。
刚才李缺和胖子抽空去上了帛金,各六百块。按朋友身份这帛金在当地已经算很高了,所以主家对两人很是客气。
胖子除了中午在火车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一下午又在赶路,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好不容易等到吃饭,第一道菜上桌胖子就傻眼了——水豆腐拌猪血。好在接下来的十道菜有荤有素,辣味十足,胖子还是吃得满嘴流油。
吃过饭已是夜里七、八点了,漫天的星斗都出来了。来帮忙的人收拾好碗筷,除下守灵的人就各自回家了。
胖子两人本来是准备上前打听下事,可是猴子家人跪在地上哭嚎得伤心,也开不了口啊!
这时黄老头走了过来:“天也晚了,你们回去路上也不安全。今晚去我家住吧!”
经过一下午的接触,两人发觉这老头看着不好说话,其实是挺热心的一人。
李缺欣喜若狂:“黄叔你人真好,那就打扰你了。”
老头也不说话,跟晚上执事的人交代了几句,就往外走去。
两人立马跟了上去。
一路上几人都没话说,胖子正想插科打诨几句老头就停下了脚步,原来两家直线距离不过百来米。
老头推开院门,按了电灯,就见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靠院墙还种了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李缺却瞅着其中一盆眼睛闪了闪。
“进来吧!老婆子死的早,儿子去打工了,屋里平常也就我一个人住。”
胖子两人进了堂屋,老头指了指两张靠背竹椅。
“天还早,坐会喝杯水吧!”
胖子和李缺对视一眼知道老头有话要说,便坐了下来。
老头又拿杯子给他们倒了杯白开水:“我不爱喝茶家里也没备着,你们凑活着喝些开水吧。”
“大爷你别对我们俩太客气了,你今晚留我们住,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不料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两人呆若木鸡。
“你们不是猴子的朋友,说吧,来干什么?”
“黄叔,你……你怎么知道的?”
“猴子叫我一声二伯,你们说的姓牛那人他倒跟我说过一次。你们俩眼角可都没有刀疤!”
老牛年轻时混过社会,有次喝醉酒两波人打了起来,老牛眼角被砍了一刀,留下个手指长的疤。
“黄大爷实不相瞒,我们是因为这东西来的。”说着把那银镯子递给老头。
黄老头接过镯子看了一圈,脸色剧变,语气极其激动:“这……这东西哪里来的!?”
李缺就把胖子的事说了一遍。
黄老头听完一脸颓败地靠在椅子上,无奈地叹了口气:“猴子这些年不务正业,一直做扒人坟坑的事,家里人是劝了骂了也都没用,只能由着他了。哎,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胆子这么大,竟然去动了那座坟……难怪把自个的命都给丢了。”
“黄叔还请你把这事跟我们仔细说说吧?不然我这兄弟非得被那女鬼给害了。”
黄老头指着对面那座模模糊糊只有个轮廓的山:“就在那山坳里有座老坟……”
光绪二十四年。
麻洋镇来了一个戏班子,其中女旦叫红牡丹长得十分标致,在这十里八乡很有些名气。这红牡丹自幼就喜欢自己的师哥陆天明,于是两人早早就私定了终身,就等着红牡丹过了十五岁成亲。
不料这陆天明被镇上林家小姐林霜给看上了。陆天明本就是个手高眼低的人,看林家家大业大就同意入赘。
等这红牡丹知道时,林家已经在筹备两人的婚事了。红牡丹哭碎芳心,这一病就是大半你。
陆天明也是个混的,若就此与红牡丹断干净也就桥路各安。可偏生婚后嫌弃林霜跋扈泼辣又去招惹红牡丹。在他一通花言巧语、下跪赌咒后,红牡丹竟然原谅了他。陆天明干脆“金屋藏娇”,给红牡丹在城外买了个小院子,不久红牡丹就怀了身孕。
这林霜本就是个气量小的人,知道这事后逼着陆天明与红牡丹断个干净,还要陆天明打掉红牡丹肚里的孩子。
最终红牡丹肚里的孩子不知为何没有保住。林霜又指使人把还在病床上红牡丹卖到了镇里最肮脏的窑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红牡丹受尽折磨,过得水深火热。她也偷偷找过陆天明几次,对方却嫌她身子脏,让人把她打了出去。
红牡丹走投无路,就在当年七月十五,一身红嫁衣吊死在了屋里。
李缺听到这里心下一惊:七月初七本就是鬼门大开,阴气最重的日子,这天无数恶鬼将出地府觅食。若是死在这一天,本就魂难入府度轮回。再加上红衣上吊,简直是怨气冲天。像这种鬼十八层地狱酷刑也磨不掉心气,多半只能做个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
“哎,这林家也是把事情做绝了。怕这红牡丹变成厉鬼来报仇,于是又请来法师把她封在一具铁棺里埋在蛤蟆坳那块恶地。”
“黄叔想来这镯子也是棺中镇器之一吧!”
黄老头点头:“这镯子上刻的是鬼文,上面是一段镇尸符。”
“黄叔你厉害呀,鬼文都知道。”胖子竖起了大拇指。
“左手红绳系红铃,右手三角杏黄旗。莫问先生何处来?送尸直往最关西。黄叔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赶尸先生吧!?”
黄老头眼皮一跳:“哦,你从哪里看出我是赶尸人?”
李缺笑道:“其实你在火车上的那番话已让我起了疑心,毕竟在这湘西能有什么比赶尸更有名?其次就是你院子里种的花草,其中有一盆是软尸草。再有就是……”
黄老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再有什么……”
李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黄叔你长得太丑了。不好意思!”
胖子正喝着水,听到这话直接喷了出去,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心道:“老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白直了,哪有当着人家的面说人丑的,小心被这老头赶出去留宿荒郊野岭。”
他正想着含糊几句,不料黄老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子眼力不错,心眼也实在!”眼里颇为欣赏。
胖子有些诧异:“老缺怎么回事?”
李缺看了眼黄老头,见对方不在意地点点头,就说道:“这赶尸先生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身强体壮胆也大,三火旺盛相貌衰,这是这行的规矩。”
胖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胖爷我又少了一门谋生的手艺。”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不,你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