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辙王朝,丰州任家后院,三十名孩童正在一块石台子上练着把式。
台下手持皮鞭的中年人不时往台上重重一抽,孩子们鲜血淋漓的外衣并未让他有丝毫手软。
“你们都给我听着,又到了紫琅山罗浮宫从人间选取淬苗的时候了,你们若能淬成玄脉,便有了进入仙宗的机会,这个时候还敢偷懒休怪我鞭下无情。”
中年人口中的玄脉是血脉中的上品,相较于常人的庸尘二脉高贵得多,只有淬成玄脉,才具备修习法术,成就仙道的资格。
“大小姐伴玄脉而生,十岁便入罗浮宫修行,十三年间已淬成灵脉,武功、法力,无与伦比,寿元可持千载,若你们不想在淬脉神台上灰飞烟灭就不要给我偷懒。”
中年人润了润嗓子,再次朝台上吼道。
他口中的淬脉神台,即淬炼血脉的圣地。
淬脉之人的若能承受淬脉神台上的天雷一击,血脉便会更进一层,否则身亡魂消。
如今各国的玄脉之人越来越多,战场上普通将士难以立足,就算只有一人活着走下淬脉神台也是好的。
可这些苦命的孩子根本不想要什么玄脉,这和送死没有区别。
任家每年要送几百个孩子上淬脉神台,没一个活着下来的,台上的骨灰早已积了厚厚一层,他们自知年底便会融入其中,如今只想多偷会儿懒,免得活一回连偷懒是什么滋味儿都没尝过。
但总有敢拼的。
一个眼神黯淡的少年提着恭桶跨入后院,他身着的灰衣打满了各色补丁,左袖软绵绵地拖在腰间,随着他疾走而晃动。
“任叔,我能不能......”
“凌宿,我说多少次了,一个生下来就双目失明没有左手的残疾人就别妄想成就玄脉了,给你一千年也做不到,赶快滚。”
自父亲死后,只要有时间,只要路过后院,凌宿都会进来问上一句,哪怕挨骂、挨打甚至挨刀子也丝毫不惧。
奈何天意弄人,他双重残疾,没左臂就算了,还是个瞎子,就算想要个直接被淬脉神雷劈死的机会也不会有,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害怕他这样的人污浊了淬脉圣地。
“可是祖父当年答应了我父亲,会培养我练功,万一淬成玄脉也能修炼一些功法,说不定可以复明。”
凌宿的父亲与任家家主任义是生死之交,更是上一任家主的义子,所以他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任家少爷。
“哟?好一个祖父,他以前答应你的那你去找他啊,来找我做什么,还摆起少爷谱了。”
的确,在他三岁前,别人会看在父亲的面上称呼他一声小少爷,但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
任义不顾兄弟之情,将他打入马厩,不过他连喂马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个接马粪洗恭桶的,一洗就是十三年。
府中上下欺负他的人数不胜数,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
“可是......”
“可是什么!”
他感到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蹦,管家的这一鞭扑了空。
擂台上的孩童也止了训练,眼睁睁看着凌宿躲过这一鞭。
“一定是凑巧!”
任管家舞起了鞭子,又两鞭打过去,一样被躲开。
“我走,我走还不行。”
凌宿听到地上石块崩碎,明白管家一定又抄起了鞭子。
他能躲开也不是因为修炼了什么功法,只是挨的打太多了,十八般兵器有哪一个不是挨了上千下。
当然,除了挨打,嘲笑与讥讽也早成了家常便饭。
两个马奴堵在马厩门口,见到他悻悻而归,早就准备好的讥讽如潮水般袭来。
“哟,想做天鹅的癞蛤蟆回来了,提着恭桶去找人家,难不成还想为人服务不成?”
“老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看凌兄弟多坚持,十多年如一日,只缺在恭桶里放些银两说不定事儿就成了。”
“老五,你看你,银两怎么能放到恭桶,如此不爱钱,怪不得你没钱。”
“这怎么能叫不敬呢,包子都能放恭桶里,何况是银两呢,是吧凌兄?”
说话的这个老五以前经常给凌宿吃放入恭桶的食物,欣赏他不知情又感激的样子简直是一种享受。
凌宿挤过两人,毫不理会,难听的话听得多了也就不难受了。
见他不理睬,二人抄起靠墙的扫帚挥打过去。
前面十下都被他避过,不过他终究是个盲人,老四悄悄绕后双臂缠紧他的腰,老五对准额头猛击,一顿一挫的力道深入颅骨,持续了半个时辰。
“奶奶的,几百下了,老子手都酸了你也不叫一下,行,有种。”
老五晃晃手,他头一次觉得打人比干活还累。
“对了,明儿大小姐回来,要开启六炎王鼎,需五十捆柴,这份邀功的事就给你做了,要是大小姐开心,炼好了什么灵丹或许会送你一颗,万一复明了呢。”
这对奸佞的口中又能说出什么好事,无非是想找个人顶罪,按照任家的规矩,开鼎时若柴火不够,便要将备柴之人投入鼎内,以增阳气。
而他们二人和二少爷任予走得很近,真出了事,受罪的肯定是自己。
好在林木丛生的玉峰山离此不过五里,往返个二三十趟应该能备好。
是夜,凌宿伴着弯月最后一次上山,月光好像通灵,总在他足前萦绕,不过很可惜,他根本看不见,只是凭着多年来的熟悉在黑夜中挥着斧头。
树影忽然婆娑起来,风凉了几度。
“找到了,在这,不能让他逃了。”
模糊的声音带有几分喑哑和沉吟。
左侧的树丫被一股强力震开,无数断枝在月色下零落,一个牛首人身的怪物打量了他一眼,向后回道,“不是的,是个樵夫。”
一个眉黛青紫的人走出,眼中射出紫气将凌宿包裹起来,半晌后失望地摇摇头。
“还真不是。”
他垂手一挥,紫气慢慢退散,融入月下白。
“不过我明明感觉他游荡到这,罢了,就算他还有一丝气息,找不到天脉者,明日初起时便会彻底消失。”
“那这个人呢,他根本不怕我们,要不要杀了?”
牛头怪打量了下伐木的凌宿,恶狠狠道。
“他不怕是因为他双目失明,你当没看见就好,别失了身份。”
语罢,二人化作烟气飞往远处。
魔说起话来都比人好听,有些人说话还不如畜生叫唤两声。
凌宿担着最后两捆柴,徐徐下山,走着走着额头冒出金光。
“回去。”
这个声音空灵浑厚,荡遍山谷。
“你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
“我暂时栖身在你的血脉之中。”
“有病。”
凌宿没有理会,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你不回去多劈点柴,明天就要成鼎下亡魂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见他仍是不信,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可以一瞬间帮你砍好柴,帮你运回去,不费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会帮你,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