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的奔跑速度很快,岑乐逐渐开始跟不上她。
傅时予说人不能一直逃避,可话总是说的轻松,做起来困难。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以鼓起勇气,去面对曾经所犯下的错误。
但当故人真正站在面前时,她却不敢回头看,哪怕只是一眼。
看着越发渐行渐远的背影,岑乐停止脚步站在原地,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秦厌!”
前方的人脚步终于停下,岑乐趁机赶上前去,挡在秦厌面前,以防她继续逃跑。
秦厌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岑乐,这一行为不免让岑乐感觉有些失望。
在他的印象中,小师妹总是高昂着头,一副自信满满且张扬的模样,何时见过她如此低眉顺眼。
“秦厌。”
他再次开口唤她,不同于方才的疾言厉色,此时更温润如水。
“抬起头来看我。”他道。
秦厌没有抬头,反倒是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甚至将手中的针包也捏到变形。
她没反应,是岑乐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闻他轻叹一口气,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封封存完好的信件递到她面前。
“这是师父临终前给我的,他说如果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的话,就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看着面前递来的信件,秦厌犹豫了。
她不敢接,生怕信封里字字句句,都是师父指责她的话语。
可这偏偏是师父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了,她必须要看。
最终,秦厌决定接住那封对她来说万分沉重的信件。
她将信件上的火漆蜡小心翼翼的揭掉,紧接着将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
信是用毛笔写的,时隔这么久,上面还隐约有墨汁的清香。
爱徒秦厌展信悦:
想必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不知岑乐是在何种境地下再次与你相遇,更不知你会用何种心情看待这封信。
首先,我要为曾对你说过的话而道歉。
请你原谅为师当时的心情,从而导致的口不择言。
从始至终,你都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徒弟,不曾有过改变。
你师母的死令我十分痛心,彼时她犯病很急。
我知那刻你已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才做了那个决定。
在其他师兄姐不敢出手之际,你出手了。
这份孝心和勇气本就可嘉,我万不该斥责你。
当我赶回只看到你师母紧闭的双眼,我承认那一刻自己内心已然崩溃。
我知不该责怪任何人,我们都没有错。
可我不由自主想怪自己,也想怪你。
小厌,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
一是当初不该接出诊。
导致你师母犯病时我没有及时在她身边,导致你不得已只能出手相救,却落下终生遗憾与阴影。
二是不该去斥责你,说你这双手只能用来杀人,却始终不能用来救人。
导致我们师徒二人从此决裂,甚至如今,你连看都不愿再来看我一眼。
我不知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是否心里还在怨恨我,但我猜测大约是的。
为师不敢期盼你能够在我临终之前看我一眼,更不敢期盼你会来参加我的葬礼。
平生唯一所愿,便是希望你能够冲破我曾为你设下的牢笼,将我的独门针法传授于世。
最后,还是想要郑重其事的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你师母在唤我,我也该去陪她。
我和你师母,都会在天上保佑你。
你师母向来最宠你,她定是从未怪过你,而我也是。
小厌,不要听旁人说什么,按照你的心意和决定,放心大胆的向前走。
你要始终做为师眼里,骄傲且张扬的小徒弟。
翁行于M洲绝笔。
这封信没有时间,仅有一个落款,想来是对方不想让秦厌知道具体写这封信的日期。
可他不写,也并不会妨碍秦厌做出推测。
信纸上的的确确是师父的字迹没错,可却还是与秦厌印象中的有所不同。
字迹太抖了,一笔一划皆能够看出有颤抖。
如果不是病入膏肓,依照师父的习惯,一定会将字写的漂亮又工整。
他做了一辈子的老中医,最讲究字上的体面。
认为只要写一手好的华夏文,便最能够代表华夏的中医形象,怎么会允许自己写出如此不工整规则的字迹。
秦厌的泪水滑落眼眶,径直掉在手中展开的信件上。
顿时,上面的字迹晕染一片。
她连忙擦干眼泪,接着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信件上的水痕,根本不在意上面的墨汁会不会沾染衣袖。
待整理好后,秦厌将信重新叠好,放回信封中保存起来。
见她掉眼泪,岑乐倒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在他眼里,自己的这个小师妹从未掉过眼泪,每时每刻都是沉着冷静的。
除了在师母去世的那一刻她有过慌乱之外,就算被其他师弟师妹讥讽成那样。
她都能沉默的拿着背包就此离去,没有一句怨言和落泪。
岑乐在口袋里东摸西摸半晌,才终于拿出半包纸巾。
他连忙抽出一张递给秦厌,秦厌倒也没矫情,直接接过。
二人的互动让不远处外出找秦厌的傅时予尽收眼底,他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看不出此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搓动,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看秦厌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岑乐柔声道:“小师妹,其实师父没有怪你。”
“他只是在那时那刻责怪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发泄心里的情绪。”
是人都会有冲动和偏激的情绪,总会遇到盲目指责他人的时候。
就算这个人是有名的圣手金针,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的冲动,造成秦厌长达多年不敢再用金针救人的后果。
“师父临终前,还在说对不起。”
此话一出,秦厌的眼泪再次决堤。
这次,她干脆选择蹲下身,将头埋进臂弯间放声大哭。
她本就极少会哭,自从月影去世后,更是将眼泪憋在心里。
可如今看到师父的信件,和听到师兄的话,她终于忍不住爆发。
“秦厌!”
身后的傅时予见状眼神瞬间变的凌厉,快步朝着秦厌的方向奔跑而来。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居然将秦厌弄哭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厌从臂弯处抬起头。
在她抬起的一瞬间,傅时予早已把秦厌面前的岑乐一把推到一旁。
然后他蹲下身,看着秦厌的目光里早已没有刚刚的凌厉,继而演变成柔和。
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指尖替对方擦去挂在眼角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