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从不认为是否阉党判断一个人的优劣,相反,他认为评判一个官员的优劣,关键看这个官员所为是否为百姓、为大明着想。
正想着,却听儿子袁枢道:“林大人是户部侍郎,干好户部的事就好!国家大事,自有皇上和内阁处理!”
林晨轩应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别说如今我还是大明官员,就是一介草民,也当关心天下大事!”
袁可立双目猛睁,射出凌厉的光芒。
他目视林晨轩道:“林大人,关内关外看似两局棋,其实是一局棋。只是这局棋,老夫下不了,也指点不了。林大人找错人了!”
林晨轩冷笑道:“非是老大人指点不了,只怕是老大人认为我是阉党吧!”
袁可立摇摇头,淡淡道:“林大人,老夫说的是实话。这局棋里,有几只无形的手,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控制着局势。老夫思虑三年,却一直看不透幕后黑手是谁!”
林晨轩一众人都愣住了!
袁可立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老夫初到登莱任上,思虑东虏人口不到二十万人,剔除老幼病弱外,能战之兵也不过五六万而已。而东虏不从事生产,粮食将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老夫以为,只要慢慢蚕食,不断侵扰,让他们不能去征服整合朝鲜、蒙古诸部,不过三五年时间 ,东虏必亡!”
“于是老夫一面用间谍之计,成功招降老贼努尔哈赤的女婿刘兴祚,引得老贼对汉人将官生疑,继而大肆屠杀;一面命皮岛总兵毛文龙派兵深入东虏腹地;一面令登莱水师沿海边骚扰东虏城池。”
“就这样,先后收复旅顺、金州、复州、盖州三卫、红嘴、望海、永宁等要地,累计收复辽南三卫及海岛疆土千余里。”
孙传庭、张继孟、沈寿岳看着袁可立,一脸的崇拜。
“老夫以为,收复辽东,指日可待。正当老夫打算迁徙流浪辽民去这些地方,却不料危机立现,先是皮岛毛文龙上奏弹劾老夫,接着阉党和东林朝官处心积虑排挤老夫,老夫无朋无党,自认一心为国,抗争无果,被迫致仕。”
袁可立此时年已六十八岁,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感到口渴。他又端起茶杯,在众人注视下将茶一饮而尽,那气势就像两军阵前的杀伐果断。
袁枢惊呆了,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没向自己提起过这段辉煌经历,更没有说起过朝中争斗及与毛文龙的恩怨。
袁枢记得父亲只在自己荫官户部郎中时,劝说自己多做事,少参与朝中党争,更不要在党争中站队。袁枢总以为东林党代表正义的一方,没想到父亲的被迫退隐竟也有东林党的推波助澜。
孙传庭不解地问道:“毛文龙与老大人同仇敌恺,相互配合,方才一战成名。他为何也会攻击老大人?”
林晨轩也很意外,一起扛过枪一起打过仗,按理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好。
袁可立看了一眼孙传庭,长叹一声道:“是老夫先参了他!可惜他不知道,我参他其实是为了保他!”
几人又是一惊,没想到毛袁的矛盾根源是因为袁可立率先参毛文龙,更没有想到袁可立参毛文龙是为了保毛文龙。
“你们有所不知,辽东溃败,几十万辽民流散到山东一带。朝廷却将数十万老弱的辽民遣送皮岛毛文龙处。”
“皮岛贫瘠,没有产出。近三万军队及数十万老弱都靠毛文龙养活。老夫知道毛文龙的处境艰难,对他虚报军额领饷,虚报战功领赏往往网开一面视而不见。”
“也许毛文龙尝到甜头,越来越离谱了。明明只有不到三万人,却谎称招揽了二十万士兵,想以二十万人领饷;更离谱的是,他的奏报里,每个月都有战事,每次都取得大胜,累计斩杀敌人,都超过八旗兵总数几倍了!”
“毛文龙自恃孤悬海外,肆无忌惮地编造军功,这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朝中很多官员参他,要求将其革职问罪。朝廷派人彻查,果然发现猫腻。”
“说实话,皮岛兵士战力的确不错,毛文龙治兵也可圈可点。皮岛的存在也的确能给东虏以压力。正因为此,老夫边上奏参他,边为他解释,实际还是为了保他。不想毛文龙知道后,对老夫恨之入骨。”
袁可立说到此处,不由得仰天叹息一声,接着说:“后来他走了魏忠贤和勋贵的门路,混过去了!”
看着眼前老人叹息的样子,在场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他恨铁不成钢的心态,也不由暗暗叹息。
林晨轩想了想道:“老大人大局在心,那毛帅岂知?只是毛帅更加不知的是,没有老大人的支持,他的处境也将日益窘迫!晚辈总感觉有人要向毛帅下黑手,毛帅只怕难逃!”
众人齐齐吃惊地看着林晨轩,他们并不认同林晨轩的看法,毛文龙在皮岛经营多年,近三万兵士久经沙场,实力不容小觑。谁能杀得了他!
袁可立微微一怔,随即问道:“ 林大人这么肯定?”
林晨轩道:“袁督师向皇上许下五年平辽的海囗,一定得有所行动。老大人抚登莱时,孙阁老主守,老大人主攻,攻守之势我大明已占上风,五年平辽倒有可能!”
“可眼下,袁督师所恃者,不过百里城墙,不过红衣大炮,辽东诸将各念私产,不敢出战,五年平辽,不过是痴人说梦!”
“袁督师也只剩一条路:和谈。将和谈拖到五年,皇上也就无话可说。”
曹变蛟大叫道:“和谈?东虏杀我大明将士无数,只有一战,不可能和谈!”
林晨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袁督师在辽东公开和谈,自然风险极大,皇上一怒之下,砍了他的头都有可能。如果京城被东虏围困,袁督师主持和谈成功,东虏退去,岂不是立下大功?”
曹变蛟摇头道:“东虏不可能攻入京城!关锦防线固若金汤,皇太极敢来,就用红衣大炮轰他!即使他打破山海关,就不怕那毛帅攻他老巢?就不怕被切断归路!”
张继孟、孙传庭、沈寿岳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