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姿修长,随意地倚窗而立,越发显出了蜂腰猿背,挺拔俊朗。
他此时正垂眸看过来,微微勾唇道:“怎么才出来?”
余笙听他这么问,就知道陆明舟忽然带人来查抄王府这事里头肯定也有这位世子爷的手笔。
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怎么不亲自动手,反倒要借陆明舟之手?
她站在酒楼前,仰头望着楼上那人。
一时没有回话。
“余笙,回神。”盛怀瑾屈指在酒杯了沾了几滴酒水,当空点了点。
点点酒水落在了余笙额间,冰冰凉凉的。
瞬间让她回过神来。
她抬袖擦了额头,“人多,都抢着出门,我不想被踩,索性就晚些走。”
盛怀瑾见状,挑眉道:“仰着头说话累不累?上来。”
“好。”余笙把玩着手里的牡丹花,进了酒楼。
酒楼里的掌柜和小二还有酒客们这会儿都被汪府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正忙着瞧热闹,也没人注意来了新客人,她自己上了二楼。
飞红滴翠紧随其后,见世子身边的近卫都不在,就自发守在了雅间门边。
汪府门前众人匆忙奔走,仿佛晚走一步就会被殃及池鱼一般。
这位世子爷倒是有闲情雅致得很。
还挑了这么好的一个位置饮酒看戏。
余笙掀帘入内,“世子今日好雅兴,独自来此饮酒,怎么也不找人作陪?”
盛怀瑾回头看她,眸中含笑:“作陪的这不是来了?”
余笙看他今儿心情极好,越发确定这汪府抄家的事,是出自这人的手笔。
毕竟每逢一个贪官污吏落马,府里抄出的钱财都十分可观。
而最能让这位世子爷开怀的,也就只有银子。
盛怀瑾抬眸道:“酒都倒好了,自己拿。”
桌上摆着一坛酒,十个酒杯。
酒杯款式各式各样,材质青瓷白玉琉璃都有,从小到大排列着,最小也就一口的量,最大的跟酒碗差不多,都倒满了酒。
余笙将那朵牡丹花放在桌上,从中间端了一杯不大也小的,仰头一口饮尽了。
方才在汪府忽然遇到那么一出,权当压惊了。
盛怀瑾见她喝得如此干脆,笑道:“倒也不必喝得这么急,坐。”
“我先前只知道世子行事雷厉风行,却不曾想今日来汪府的会是陆大人。”余笙应声坐下,随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盛怀瑾手里拿了根筷子轻轻敲击各个酒杯,动作随意至极,却组成了一段轻灵动听的音律。
他颇是愉悦地问道:“难道不能是陆大人?”
余笙道:“不是不能,只是我有些不解。”
明明小郡主把那张名单送到了世子爷手上,就算是慕临风动手做些什么,也比陆明舟显得合理些。
慕公子受世子之邀来黎州整顿官场,先前赴了黎阳侯夜宴的那几个狗腿子官员基本都已经料理了,可还有许多那天没去的官员,侥幸躲过一劫,这些时日都夹着尾巴做人,一点错处也不敢露。
那日在锦绣衣庄一掷千金买衣裳的官家小姐们正好是个突破口。
她给的那个名单,不说一抓一个准,也是十有七八。
“不解什么?”盛怀瑾敲击酒杯,乐声不断,“陆明舟不是你的故人吗?他为人如何行事作风怎样,你总该比本世子清楚。”
“故人?”余笙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世子这话说的有点怪。
不过,陆明舟曾是她的先生,也算是余家故旧,说是故人也不为过。
世子爷瞥了她一眼,停下了敲击,把筷子拿在手里转笔似的转着,“还是你觉得,带人抄家这种事就不该是陆明舟那样的人做的?合该是本世子来做?”
“自然不是。”余笙这话接的极快。
别说她没这样觉得,即便是真这样觉得,这会儿也不能说是啊。
“哼。”盛怀瑾轻哼了一声,“也不是谁家都值得本世子亲自上门的。”
“是是是。”余笙笑道:“世子何等尊贵?没个百八十万两,怎能劳动您大驾。”
盛怀瑾听她这话怎么都不像好话。
但要说不好,又确确实实是实话。
余笙趁机问道:“所以,世子是嫌汪府家底太薄,才让陆大人去的吗?”
盛怀瑾转筷子的手一顿,突然有往她头上敲两下的冲动。
手随心动,他真的在她头上的蝴蝶钗上敲了一下。
轻轻的,蝴蝶簪微微一颤,蝶翅煽动,有华光掠影,掠过了他眼底。
“世子?”余笙微滞,一下子也没动,只是抬眸看着眼前这人。
她见世子这么多回了,也只有今天才这么明显地感受到他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又是用牡丹花砸人,又是拿酒水当甘霖洒落的。
这会子竟还拿筷子敲人头上的珠钗玩。
瞬间就把往常在人前凌厉尊贵的形象打碎了九成,多了几分少年气。
就是有点幼稚。
世子爷敲完之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多少年没干过这么幼稚的事了。
怎么像个三岁稚童似的管不住自己的手?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收回手,落座后就放在了扶手上,握了又松开,松了又握着。
“本世子又不是专程来黎州抄家的。”盛怀瑾道:“我可不想往后黎州百姓提起镇国公就说,呐,就是那个爱抄家的世子他爹。”我爹不得气死?
余笙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盛怀瑾打量着她,悠悠然继续道:“再说了,陆明舟想要拿黎州的银子充国库,也该他出出力。”
世子是懂抓大放小,借力打力的。
他抄了大头那家,让人抄小头那些。
要分钱是吧?脏活累活和恶名骂名也得一并分担去。
世上哪有只拿好处,不用出力还不受半点损失的好事?
“多谢世子为我解惑。”
余笙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今日带人抄家的是陆明舟。
慕临风这样身份的人会出现在汪府参加汪四的及笄礼,只怕也是世子不信任陆大人,让人去盯着汪府到底能抄出多少东西来。
非但如此。
世子爷自己还在这隔街观戏。
真够可以的。
“此间事了。”盛怀瑾忽然道:“本世子也该回北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