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埋在心里的一根刺,只要面对它就好。
你以为它深入皮肉,其实它有可能只是卡住了。
想要释怀,那就去见一面吧。
那一刻,你的心会告诉答案。
过去,未上苌山的前十六年回忆一直都是花溪心里抹不去的刺。
偶尔的午夜梦回间她会满头大汗的悚然惊醒,记忆里母亲痛苦的哀嚎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折磨着她。
她用力的环抱住她自己,然后傻傻的笑出来。
她无数次庆幸过自己的幸运,幸运的被带上了苌山,成为烟景阁的一员。
她再也不是不是丞相府人人都能踩一脚的七小姐花溪了。
有时候,她脑子里也会飘过一些奇怪的念头。
等再见到那些人,她要怎么办呢?
她恨极了那些人,可是要她杀了所有人,花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所以她的心总是在被纠缠的时刻被撕裂。
她很少刻意去回想曾经的事情,但有些被掩埋的东西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
就像她娘亲和她的童年。
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据说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因为生的貌美被外出游玩的年轻丞相许季看上了,许季是情场风流的老手,哄女孩子的手段一层接一层。
没多久,花母就和许季有了花溪,花母不顾家人阻拦,一心和许季离开家乡去往皇城。
花母孤身一人和许季来到皇城,此时她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许季。
花母幸福过。
但没多久,风流成性的许季对花母失去了兴趣,开始冷落花母,并在外面拈花惹草,为花溪添了许多兄弟姐妹。
花母每天郁郁寡欢,心里却仍期盼许季回头。
花母的期盼在圣上下旨赐婚丞相和公主的时候彻底破灭。
丞相府张灯结彩迎娶公主,百里红妆,如此盛大。
花母忽地想起自己,无名无分,被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何其悲惨。
更嘲讽的是,许季和公主成婚后,竟一改往日风流,遣尽府中妻妾,做出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
花母母家太远,由此留在了府中。
她亲眼看着许季和公主夫妻恩爱,成为令人称赞的伉俪佳话。
二年他们生了个女孩,她也被称为许大小姐,生来娇宠一身。
总之,和被遗忘的偏房里的花溪是一个天上和一个地下。
花溪曾趴在柴门边远远的看过那一家人。
公主长得很美,身子挺得笔直,是极耀目的骄傲。
丞相府一家幸福快乐的生活。
无人还记得偏房还有个姨娘,还有个小姐。
花母终于在这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中疯了。
又一年的冬天,花母死了。
十六岁的花溪沉默着给她敛了尸,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了最后一点体面。
花溪抹抹眼睛,用力往宋筝怀里拱了拱,她说:
“其实吧,我母亲挺好看的,就是眼睛和脑子不太好。”
她絮絮叨叨讲:
“她老说她是大家闺秀,本不应该这样的,这一点我深刻赞同。”
“要我说吧,她就是蠢,为了一个男人混到这地步,根本不值得,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至于要死要活的吗,就不能再等等我长大,真没远见,等我长大,她要什么男人我都给她绑来。”
她的声音低了些,还染了些哭腔。
“她好傻,又好蠢。”
“她死的那天雪下得好大,还很冷很冷。”
花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
“我想她了,宋筝姐,我想她了,怎么办,我想她了。”
她哽咽着诉说她的哀伤。
她说她想她的母亲,想的要命。
宋筝叹一声,很低很轻。
她用温热的指尖一点点拭去花溪脸上的泪珠,温声安慰:
“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值得最好的。”
宋筝伸手,纤细修长的中指尖飞落下一只萤火虫。
宋筝将乖巧停留与于指尖的萤火虫轻轻点在花溪的发间,像点缀了一点星子。
花溪被宋筝圈在怀里,莫大的安全感包围着她。
花溪嗅着宋筝身上好闻的香,迷迷糊糊的,竟睡了过去。
见花溪睡着后,宋筝轻柔的把花溪无意皱着的眉头抚平,小心翼翼横抱起花溪,足尖轻点,轻巧的一跃,飘飘然下了屋顶。
“宋姑娘。”
一道好听的声音叫住她。
宋筝回头看,燕辞身披一身月辉立于月光下,挺拔的身躯像是一棵青松。
“怎么了?”
宋筝压低了声音问。
月光缱绻的吻过姑娘精昳丽的眉眼。
在皎洁的月光下,宋筝的整个人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似要羽化飞天而去。
“”没事。”
燕辞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异常。
宋筝摇了摇头,示意先将花溪抱回房间再说话。
燕辞看着宋筝把花溪抱进房间,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对待世间极珍贵的宝物。
宋筝将花溪放好后,又贴心的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动作极轻的出了门。
看着静静等在屋外的燕辞,宋筝的脑子忽然有点懵。
这孩子咋看着不太对劲嘞。
有些哀怨。
嗯?
哀怨?
燕辞这人设可不兴哀怨啊。
“我看见你们刚刚坐在屋顶上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燕辞过去和宋筝并肩走在院子里。
宋筝看着地上的斑驳月色,蓦地叹一声,把燕辞的心都叹抖一瞬:
“花溪这姑娘的心思重,很多事情都憋着,你们虽然相处的久,但是有些事情她应该还是没有同你们说过。”
她看向清隽的郎君,语气难得郑重:
“既然她不愿叫你们知晓,我也不会多说,但我希望你平日里能多关心些她,知道么。”
燕辞点头:
“会的,我们四人早已亲如兄弟,没人会让忍心让其中任何一个人受委屈,花溪也一样。”
他顿了一下,似纠结后才开口问: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宋筝看着燕辞,忽的笑了,反问他:“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
燕辞语气铿锵:
“你是我们的师父。”
是我的阿姐。
宋筝得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燕辞一向是很聪明。
她听见燕辞继续说:
“可是我们都忘了你,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哪怕我知道你是我们的师父,我也不能在记忆里找到一丝一毫关于你的痕迹。”
“所以……我很苦恼。”
燕辞很少把话说的这样直接。
宋筝弯了眼睛:
“既然不记得,为何不顺其自然。”
燕辞摇了摇头,坚定的回:
“不,我的心告诉我,我很想记起那段记忆,我一定要想起你。”
他没说,从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他的心就告诉他。
眼前的这个姑娘是极不同的,他应是极喜欢她。
没有人比他更确定自己的心。
“要是我就是不告诉你呢?”
难得见向来沉稳的燕辞说出这种话,宋筝有心逗他。
“那我就自己去寻找,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去找关于你的记忆。”
宋筝愣了片刻才笑着打趣他。
“你这犟脾气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燕辞抿着唇不说话,耳朵却因为宋筝的一句话浮起红霞。
“宋姑娘,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既然宋筝没有回他身份的问题,燕辞也不再追问。
他换了个话题。
“你问,但是回不回答是我的事哦。”
燕辞要带着其他三人前往南海,所以他做的每个决定都要正确,都要稳。
燕辞想从她这里套出些话,宋筝愿意顺着他。
“我们南下的结局究竟是喜是悲?”
这是燕辞问出第一个问题。
宋筝略微一思索便脱口而出:
“自然是喜,我说过的,你们只会是被时代歌颂的救世英雄。”
“那你能陪着我们走到最后吗。”
燕辞身下的拳头暴露出一点青筋。
这是他问出第二个问题。
“自然,我本就是专门来陪你们的。”
宋筝的回答毫不犹豫。
燕辞握紧的拳头猛地松开。
“除师父之外,你的身份。’
宋筝啊了一声:
“我是被歌颂者,从来都是。”
宋筝笑:“允你提最后一个问题。”
燕辞很少直视宋筝的眼睛,少有的几次对视也会被他惊慌失措躲开。
但是这次他看向了宋筝的眼睛,掷地有声:
“宋姑娘,如果南海的事解决了,我们能一起回烟景阁吗?我想我们一起把丢失的记忆找回来。”
他一字一句的问,庄重极了,像是寻求一个至高的承诺。
可是宋筝沉默了,她不回答,也不敢回答。
两人都不说话。
夜里只有风在游走四方。
燕辞终究不忍心宋筝的眉梢沾上一丝半点的愁绪,所以他妥协的痛快:
“宋姑娘,今晚的月色很美。”
亮堂堂月亮挂着天上,明晃晃的耀眼夺目,身边千万星子齐齐闪亮。
月光和万物都是那样相得益彰,确实是极美丽的月色了。
“是啊。”
宋筝表示赞同,然后又娇娇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里面有零碎的光闪现。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祝你好梦。”
宋筝点了点头,有些倦意的回他。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