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柠迟疑:“生树是长夏城的守护神树,是长夏城的命脉,一旦毁坏,没了生气,长夏城将寸草不生,生灵尽灭,要好些年才能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
段月初叹了口气:“其实现在的长夏城和死人城又有什么区别,居民都变成活死人了,假城主现在还在后面晕着呢。”
肖柠顿了顿,无话可说。
段星初绕着两棵树看了又看,最后站在两棵树中间,问:
“我们打了这么久,这魔物怎么不吱声啊?”
但凡吱一声,也不用他们绞尽脑汁来猜了。
宋筝回他:“它不敢,一旦出手,它就相当于暴露自己在哪,它在赌。”
“它赌我们不敢把两棵树都毁了,只要它不动,我们找不到它,它就能找到机会逃出去再找一个新的寄生体。”
燕辞顺着她的话说。
那么这样的话,他们不能确定哪棵是生树,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是毁了两棵树,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放弃整个长夏城所有可能的生命,而且还有可能把魔物逼急了弄出个幻境反噬,到时候又得吃一壶;
二是想办法找出生树,趁魔物不备,把它揪出来,让它来不及制造幻境,还能给长夏城留个生的可能,但问题就是怎么找出生树不是。
事情陷入僵局,几人不得其果。
花溪郁闷的抓了抓头发:“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那我潜伏在苏离身边这么久还有什么意义啊!”
胡不涂摆出丑陋嘴脸,虚伪沉痛:
“可怜小花朵的伟大潜伏事业还附带了一只蛊虫赠送,演了两天的戏,结果不给工钱也就算了,还倒贴,我很难过。”
他的表情和难过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半毛钱关系没有。
花溪磨牙,拳风冽冽。
肖柠才想起来这个事,问花溪:“小溪,你的蛊虫没事吧?”
说起这个,花溪可就骄傲了:“小小蛊虫,也配让我烦恼!它被我喂了点药,现在正在呼呼大睡。要不是要防着苏离,我早就弄死它了。”
胡不涂夸张捂嘴,眉飞色舞:“呦呦呦~这么厉害呢~”
花溪再也忍不住了:“胡不涂,你给我爬!”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闹,闹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烦。
“从前,这里的人都很不错呢,待人也好。”
宋筝突然开口,像是突然想起来就说了,简单一句话,便没了下文。
燕辞猝然动了,他蹲下身,拨开枯草掩盖的草地,一株嫩芽在艰难向上生长,他的眼神变得柔软,语气定定:
“找到死树,消灭魔物,说不定还有一些居民能恢复神智。”
段月初也想起来:“我第一晚到这的时候,见到的房子远远比现在多。”
段星初立刻明白了老姐的意思:
“姐你是说这座城还有其他人,待在暗处,既没有伤害我们,也没有保护我们。”
他卡壳了一下,想起了进城那夜突如其来的悲号声,细下想想,这怎么不算一种警告呢?
他用不大确定的语气合理怀疑:
“应该不是他们不保护我们,而是他们根本保护不了。”
“没错。”
胡不涂把话接过去:“他们其实提醒了我们的,在我们刚到的那晚,连绵不绝的哀嚎声,会吓走绝大部分人了。也就我们胆子大,还要往里走。”
这说明,这座城还有尚存理智的人,既然如此,那就还能救!
生命虽然渺小,但很珍贵。
他们虽是修士,习了术法,但并不代表他们比别人高贵,就有决定他人的生死的权力。
燕辞看着两棵槐树,一生一死,自古以来的守护神树,不论遇到什么,都一定带着生气,因为它守护的是世世代代陪伴它的子民。
所以即便魔物伪装的再像,还是会有不同,如果感知不到,就是功夫不到家的问题。
燕辞道:“我用通灵秘术试试。”
段星初迷茫:“燕哥你怎么会燕家的通灵之术?”
说完他又恍恍惚惚意识到,燕哥怎么姓燕啊。
胡不涂回他:“此事说来话长,等会和你讲。”
段星初点头:“好的。”
燕辞咬破指尖,按住眉心,神识迈入另一个虚空。
胡不涂瞧着燕辞的动作,手动了动,没有阻止。
虚空内,燕辞睁眼,无数棵槐树生于荒野之上,乍眼一看,它们生得一模一样。
他需要从里面找到真正的守护之树。
燕辞在无数高耸的槐树林里行走,一边走一边感受。
他的手指划过槐树的枝干,每走过一棵,就消失一棵。
也不知走了多久,燕辞踩在了槐树拖地的枝叶上,也就是这一刻,他停住了。
燕辞的嘴角缓缓勾起笑。
手指顺着枝干下滑,轻轻拂过地上的枝叶,再抬头,绵延的槐树消失,眼前只剩下了一棵。
而这棵唯一剩下的槐树,正是燕辞要找的。
老槐树伸展开枝干,愈变愈大,愈变愈高。
它开口的声音悲渺又浑厚:“是你唤醒了老夫,看着有些年轻,通灵几阶了?”
燕辞恭敬拱手:“回前辈,五阶了。”
老槐树语气里少见的有些惊讶:“五阶就能唤醒我,你,很不错。”
燕辞行礼:“前辈谬赞。”
老槐树缓了缓,道了声:“多谢。”
它生出灵识也有千年,见过很多人,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唯一能担得起它一声谢的人。
不仅仅是唤醒了它,而且是没有放弃整个长夏城。
它虽然被封印,但外面的发生的事情也能知道一些。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是图个安逸,一把火烧了树,管它生不生,死不死,灰烬里一了百了。
可是这小子,居然敢越阶使用如梦神境,也不怕爆体而亡。
也罢,若不是他,说不定早就没有长夏城了。
“去吧,你要找的答案,已经得到了。我也累了,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
燕辞缓缓睁开眼,一口血无声吐出。
胡不涂连忙扶住他,从花溪手里接过早就备好的丹药给他喂下。
咽下丹药后燕辞摆手,示意不必担心。
他擦去嘴角的血,感受着丹田内的气息流动,风在他脸上蹭来蹭去,亲昵同他道喜。
他这是……通灵升阶了?
冒险越阶没死还能升级。
他还真是幸运。
燕辞笑。
通灵的升阶是不知不觉的,没有雷劫也没有各种夸张的闪现,就像流水汇入溪流,溪流汇入湖泊,湖泊通向大海,最终悄无声息的达到顶峰。
“是那棵生树,它是假的。”
燕辞做出判断。
肖柠当机立断,寒光粼粼一剑斩去,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硕大的槐树咻地变成黑雾,弥散在空气里,原本扎根的地方散发出浓厚的刺鼻的臭气。
花溪一看,差点吐出来。
数不清的白骨堆叠在下面,未吃完已经腐烂的尸身和发黑的泥土融在一起,臭气逼人。
魔物波拉长啸一声,它没了寄身的东西,所有苦心营造的幻境全被打破。
长夏城也在此刻现出了原本的样子。
不再是流光溢彩的繁荣,而是极度现实的贫穷,没有暖洋洋的日光,只有飘雪的寒意,没有什么华贵的新衣,只有补了太久的棉袄,没有这么多雍容公子,貌美夫人,有的只是长夏城快要饿死的居民。
这座城的幻境终究还是破了。
灵魂被拘在一方小天地里,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混沌的思想终于清晰,麻木的手脚重新涌动鲜血,困顿的野人欢呼雀跃的走出困住自己的房子。
屋外大雪纷飞,这并不妨碍他们他们哆嗦着手脚走出去,为久违的自由高呼。
他们簇拥在一起,用力拥抱住亲人,热泪滴落融化了屋外的寒冷。
头发花白的老者眼中满含激动,声音沙哑激昂:
“咱们……咱们活过来啦!”
他用枯槁的双手小心的捧起地上的雪,冰冷而真实的触感,他用尽全身力气哭嚎:
“先祖庇佑!神树庇佑!”
所以人不顾地上的雪层,一同哭嚎:“先祖庇佑,神树庇佑!”
“先祖庇佑!神树庇佑!”
老者忽然变得极为激昂:“去!咱们去城主府!”
周围有人看老者走的颤颤巍巍,急忙劝:“城主大人,您慢着点,城主府可远着呢。”
老者依旧走的很急,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那可是长夏城的命根子!
装修精致的裁缝铺里,牛大娘呆呆坐着。
她似乎早就有所察觉,对于极速衰老的的肌肤毫不在意,水润的皮肤眨眼间就换成了老妪的褶皱。
周围的景象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可她并不动作,她只傻傻盯着墙上挂着的衣服。
这是……她曾经的最珍爱的东西,如今生了灰,掩去了本该的颜色。
牛大娘呆看着,目光缓缓聚焦。
墙体摇摇欲坠,眼看着上面挂着衣服被晃落在地上,她得了失心疯一般不管不顾冲过去,用已经很苍老的身体紧紧抱住。
她用粗糙干瘦的手指深情的抚摸着,魔怔的重复:
“赠以新衣……远游不忘……不忘……孩子们啊,莫要相忘……”
墙体再也支撑不住,牛大娘眼中含泪,和曾经的最珍爱一起被埋葬。
缥缈的呢喃和雪一样轻。
正在城主府安逸饮酒的王裴山和王茂常两兄弟惊骇欲绝的看着手中的酒杯一寸寸湮灭,还来不及反应,周身的景象像散在风里的黄沙,寸寸湮灭。
奢华不再,他们唰的一下瘫倒在地上。
他们的嘴里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蛛网结上他们的身体。
桌上的味美的酒菜变成了蠕动的蛆虫,王茂常嘴唇不住的嗫嚅,然后哇的一口吐出血,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骗我!都是假的!!”
王裴山撕心裂肺的吼叫。
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化作泡影,他死命砸任何可触及的东西。
忽然,他停住了,看着萧瑟破败的周围,他傻愣愣大笑出声,嘴里喃喃道:
“我是城主~哈哈哈,城主,长夏城,哈哈哈。”
梦醒之后,他疯了。
神不是神,也是,哪个神会吃人。
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