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如腐烂尸体里流出的黢黑浓浆,蜿蜒爬满整个天地。
摇曳着昏黄烛光的城主府内,隔着重重轻纱,隐约可见一个暗青身影。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逗弄着笼中扑腾着翅膀的小鸟。
它拼命想要逃离这困住它的三寸天地,却始终不得其果。
清朗的笑从那人喉咙里滚出。
一个小厮打扮的侍从上前对着那人耳语,得了那男人意味不明的一句:
“这群东西,越来越按捺不住了,这是赶着上呢,真是……”
男人话未完,就先捂着嘴剧烈咳嗽。
一声声的,用力的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旁边人连忙递上一碗泛着黑的药,男人接过面不改色的喝下,将碗放回案上,吩咐道:
“都下去吧。”
看着安静低头退下的小厮,男人慢慢哼起小曲,将笼中的小鸟放出。
困得久了,就会不管不顾想要自由。
小鸟使劲向外飞,于是就在封闭的室内处处碰壁。
男人愉悦的看着,等看够了挣扎,他才慢悠悠抬手,凭空抓住一团。
远处的小鸟像被隔空扼住了脖子,叽叽叽的挣扎。
男人修长的手指浅浅用力,伴随无声的一声响,小鸟被碾为碎末飘散。
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小鸟绝命的叽喳声。
……
天蒙蒙亮,灰白的日光洒下,天地间是粘稠的厚重。
呆在下面的人像被困在封闭的蚕茧里,只能等着彻底窒息的那一刻。
宋筝打着哈欠,跟着肖柠慢悠悠走在后面。
王裴山一大早把他们喊起来,说是要带他们见见城主。
这不天才亮,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燕辞分了半分心神往后观察,走着醉步的姑娘眼睛皮在打架,但当事人根本没打算劝。
他笑了笑,将步子放慢了些。
道路两边挂着水晶石雕成的灯笼,映衬得高楼酒肆辉煌豪奢。
王裴山看着街边的景象,心底得意。
若不是他,长夏城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忽的他又想到些其他什么,他望向远处,眼里晦涩不明。
燕辞也在不动声色观察着,这里的繁荣处处透露着诡异,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目之所及,给人一片假象的错觉,就像皮影戏里的虚影,只等着一人去将它彻底戳破。
胡不涂把城镇望得彻彻透透,然后和段星初凑一起窃窃私语。
花溪以为他们在交流情报,不动声色的把脑袋凑过去。
胡不涂:“兄弟你看见了吗?是水晶诶!”
段星初点头如捣蒜:“看见了看见了。”
胡不涂提议:“咱们把它挖了吧!”
这个提议深得段星初心,他深入提议:“再把它卖了,这样我们就变成有钱人了。”
胡不涂的眼睛亮的惊人:“兄弟你可跟我想一起去了!好兄弟!不如咱们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好!大哥!”
“诶!我的好二弟!”
花溪:“……”
默了默了。
果然傻子一起欢乐多。
她心里吐槽时,听见肖柠在问:“王大人,前面那一片是什么?”
花溪看过去,那是一片废墟,与周围繁荣格格不入,白色的什么东西覆盖在上面,显得凸起一片。
王裴山看去,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是一片废弃的菜地罢了,大家看前面,那是我们长夏城建城以后的第一座酒楼,其样式就是皇城也是比得的……”
他看样子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提起了别的。
真的是废弃的菜地吗?
会在城中心建那样一大片的空间吗?
既然长夏城如眼前这样发展的昌盛,那么就怎会任由一片废墟白白占领这样的好地段。
疑点实在太多,但没有人傻到继续问。
“昨晚大家怎么样?”
肖柠乍一听到燕辞的问话,见燕辞目不斜视,并走在嘴里滔滔不绝的王裴山身旁,听王裴山对长夏城的历史如数家珍,偶尔应着两句,完全看不出来异样。
凡修炼之人,丹田有真气,气流经脉,以神识为引,可以发音,是为修炼之人不便言语时必备技艺。
肖柠移开视线,挑着精炼的讲:
“昨天和牛大娘回去之后我试探过,他们是人,又不完全是人,他们保持着凡人的习惯,需要吃饭,睡觉,也怕痛,但……”
肖柠迟疑一下,才继续传音:“但他们对死亡却毫无畏惧感,有恃无恐的样子。”
“牛大娘是个裁缝,晚上需要点灯,说明他们并不能再在夜间视物。昨晚回去之后我见她在裁衣,刻意灵气打偏的她的针,扎在了她的手上,出血后,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们的身体里面好像是空的。”
花溪回忆了一下:
“黄大婶倒是没什么特别,但是她昨晚告诉我她已经八十了,这样想的话还挺渗人的。”
见花溪说完,段星初乖乖交代:
“王茂常是个铁匠,屋子里都是一些打铁的物件,但除了常用的那几样外,他好像已经很久没碰过其他东西了,都生锈了。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很怪。”
段星初打了个寒颤:“说不上来的怪,反正我看着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胡不涂连忙心疼的抱住他:“二弟!没想到你居然还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大哥以后一定保护好你!”
“大哥!我的好大哥!”
段星初眼泪汪汪。
一人真心实意,一人装模作样。
宋筝听不见他们说话,她偏头去看两人奇怪的动作,眼里闪过淡淡的笑意。
平心而论,燕辞是非常想要打断这两个傻娃的表演的。
但他下一秒看见了宋筝勾起的嘴角,打断进程无情中断。
他继续分心神去应付王裴山的滔滔不绝,对于倆傻子的浮夸,他选择耳聋和眼盲。
花溪可没有燕辞的好脾气,她牙齿都要被咬碎了,一巴掌呼到胡不涂脑子上。
虽然没指望把他脑子里的水拍出来,但至少得让这傻子意识到现在该干嘛。
王裴山搁前面小嘴趴趴,花溪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到他,倒是宋筝,疑惑的看向华溪,看向肖柠。
肖柠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示意没事。
既然没事,宋筝继续任由眼皮子打架。
胡不涂的脑瓜子被打得嗡嗡的,他抱着脑袋,委屈屈看向段星初。
段星初很心疼,他生气的看向花溪,被对方恶狠狠的眼神凶到,气势一下子蔫了。
好大哥!不是二弟不救你,是小花花太凶啦!
胡不涂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在花溪威胁的眼神下,他乖乖开口:
“王裴山家嘛~他家超级超级大,超级超级有钱,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贵。但是他超级超级小气,连个服侍小爷的人都不安排。”
他有点生气,昨天晚上回去之后王裴山竟然把他一个人扔在大房子里,也不找个漂亮女娃服侍他更衣!
花溪更生气,几乎气笑,她嘚啵一声,得,就是找打!
在劝架方面,肖柠可是专业的,当然刚刚那个不算,花溪出手太快,不怪她。
眼看花溪又要爆发,她一把把宋筝塞进花溪怀里。
怀里被塞进个温香软玉,花溪的气被消了大半,大发慈悲放过胡不涂。
可是宋筝很懵。
???
肖柠乘胜追击,分析胡不涂的话,以证明傻子说的不全是废话:
“堂堂一个副城主,连个下人都没有,这很奇怪。”
花溪捏着宋筝软软的指骨,亲昵的贴在宋筝身侧。
哼一声,算是放过。
燕辞佯似不经意看了一眼一无所知还在天花乱坠的王裴山,传音:
“昨晚我在房间里碰见了地缚灵。”
万物皆有灵,人生一场,大抵都是有些执念在的,就看执念有多深。
如果愿望还没实现就先魂归地府,那么半变成这个区域内的地缚灵,被这个范围内的大地束缚,不能逃脱,不能行动,不能超生。
地缚灵生前的有执念有多强,死后的灵力就会有多强。
燕辞继续道:“那地缚灵是个男孩,约莫垂髻之年,没什么恶意,不过他的样子很不同,很特别。”
段星初好奇:“如何个特别法?”
燕辞默了一瞬,斟酌着开口:
“他的发色黄白,瞳孔透明,浑身都白,与常人比很特别,看着很虚弱。”
宋筝回了点精神。
这听着有点像现代的白化病啊。
花溪惊讶:“这像是一种病,我曾在古书上看见过这种症状。”
肖柠问:“那孩子可有说什么。”
燕辞回:“他说他是孙闫的孩子,不记得是怎么死的了,只一心想找到他的母亲。”
胡不涂也想说些什么,却被王裴山扬起的声打断。
王裴山指着面前这座有年头的府邸道:“这就是城主府,咱们拜见过后就可以离开了。”
原来是到了。
眼前的这座府邸,经过多年雪雨的侵蚀,大门漆落,露出里面黄色的芯子。
最显眼的是,府中直冲云霄的两棵槐树,一盛一衰。
一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顶在上空,像一团墨绿的云彩。
而另一棵,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的躯干了。
守城之树,乃一城的根本。
守城树生于城中某处,树灵多隐世,只默默守护,故少有人见。
若非他是通灵者,怕是也会忽视。
不过守城树因何会有两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