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和周凌菲死在了春熙府。
虞桑宁醒来的时候,这消息已经传遍了。
那张通缉令贴满了上京城大街小巷。
通缉人正是东宫副统领,虞昊东。
他是杀人凶手。
事情的起因是,周霁川让虞昊东去将军府请吴起将军到春熙府小叙,周凌菲不放心吴起一人只身前往于是也跟着一起去了春熙府,两人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将军府,周宴南和江望听说了此事本打算要去春熙府一探究竟,却在途中被夏岚拦住了去路。
冬凝的事情还没有谈完,谁知道就有下人来报,春熙府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周宴南和江望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到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
所有人都在说是虞昊东公报私仇,想要对付周宴南不成,于是就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当日,太子周霁川在宫中事务缠身,根本就没有回春熙府……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虞昊东,他却无端消失,不见了踪影,周霁川这才调动了城内所有的禁军和士兵,挨家挨户的去搜虞昊东的下落。
一连好几日都没有任何结果。
——
周凌菲和吴起出殡那日,正值大雪。
虞桑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仿佛要把整座城淹没,她一身素白去了将军府,想见四公主最后一面,最后被人拦在了外面。
世人都知道虞昊东是她兄长……
从前四公主还在的时候,将军府谁人不知,周凌菲对虞桑宁甚是喜欢,对她照顾有加。
而如今,四公主不在了,虞桑宁却连这道门都进不去。
虞桑宁无奈,只得跪在门口,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替周凌菲和吴起送行。
“真不要脸,她兄长是杀人凶手,她还好意思来??”
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声的说了一句话,顿时,在场的众人纷纷议论开来……
“这虞家人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虞国公谋反,虞大公子本应是罪奴身份,奈何太子心善,不但救了他还将恢复了身份……谁能想到?”
“就是就是,要说这四公主和虞家并无恩怨,唉……”
“……”
夏岚见那些人越说越难听,于是低着头将虞桑宁拉起,搀着她回到了春城巷。
然而她们回到了宅子,日子也并不安宁……
每日,她们的门口总是被人扔了一些鸡蛋,发臭的烂菜叶,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把门染红了大半。
显然是那些对虞家有怨恨的人故意而为之。
夏岚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每日都要被那些腥臭的污秽物吓得半死,为了不让冬凝看了恶心,她和虞桑宁经常大半夜起来,悄悄的清扫门口。
是夜,虞桑宁照往常一样,叫夏岚起身打扫,可是喊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叫醒。虞桑宁担心把隔壁的冬凝吵醒,于是披了件外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去。
……
周宴南来的时候,丑时刚过,他像是喝了些酒,一身白衣,清冷孤零,浑身颓然破碎的模样。
本就是大雪纷纷,入了夜更是多了几分寒意,虞桑宁打了一盆水,蹲在门口擦拭着上面的污渍,双手被冻得通红。只是她太过认真……就连周宴南何时站在她身后也全然不知。
直到,他没忍住脚步缓缓移动了两步,周宴南的长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虞桑宁这才听见了异常,回头便看见了那张脸。
看见周宴南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其次是心疼……
害怕是因为,虞昊东对周凌菲和吴起做了那样的事情,虞桑宁知道,以靖王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事一出,别说虞昊东会遭殃,就连她……恐怕也难逃周宴南的毒手了。
心疼是因为,短短一夜之间,周宴南失去了最亲的两人。
一个是将他带出皇宫,对他悉心照顾,体贴入微却不求任何回报的四姐,一个是教他带兵打仗与他出生入死无数次的良师益友……
都说长姐如母,周宴南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很多时候……他甚至能在周凌菲身上看到一点阿娘的影子,所以,周宴南敬她爱她。
周宴南最听他这个四姐的话了,他违逆过皇上和太后,也曾做出过很多大逆不道的事,独独这个四公主,能治他。
可如今呢……
没有人会在他发疯失控的时候迎面甩他一个大耳光,叫他心甘情愿的低头认错了。
周凌菲走了……
吴起走了……
还有他们满心期待的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虞桑宁怔怔的望着他,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被冻的通红的手指早就失去了知觉。
她提着零零碎碎的步子,走到周宴南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这一跪,是赎罪,亦是亏欠。
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单单是上一辈的恩怨。
少年时,东宫里……虞昊东对周宴南百般欺凌打压,甚至断了周宴南一只手臂……
而如今,春熙府……虞昊东却因上次晋州失利,没有除掉周宴南心生怨恨,用尽手段,将他身边最重要的两人残忍杀害……
见她跪着,跪在这漫天的雪地里,周宴南一言不发俯下身握着她清瘦的肩,将她拉起。
然后解开身上宽大厚实的狐裘,裹在她身上。
虞桑宁抬眸,眼眶微红,粉白的唇张了张,道:“王爷……你若是抓到了我兄长,会如何处置?”
“你想我如何处置?”他说话的时候,口齿间醇香的酒气散开来。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烈酒烧干了一般。
“我知道,我兄长恨你入骨,他杀人只为报复你,此案八九不离……”身上的狐裘隐隐传来他的体温,温暖又讽刺。虞桑宁顿了顿,“你曾许诺我,不再伤我家人,晋州那次也是你手下留情,兄长才能逃过一劫……但我思来想去,这一切的悲剧,皆因我而起。”
“王爷,承诺太重,请你收回吧。我兄长罪孽深重,作恶多端,国之有法,天理难容……只求王爷到时候别折磨他,给我兄长一个痛快。”
周宴南垂着眸,眼底燃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淡淡的回了个:“嗯。”
虞桑宁:“世人都说,一命抵一命。将军府三条人命,不知如何能抵?桑宁愿意用这条命……”
“够了!”
周宴南不愿继续听下去,厉声打断了她。
他说:“你是你,他是他……这点本王还是能分清楚的。桑宁,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靖王了……”
虞桑宁心中不解,小心翼翼问道:“那王爷今夜,为何会来?”
她一直以为,周宴南是来报复,是来取她这条命的。
毕竟,现在能报复虞昊东的唯一手段,只有她了吧?
“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虞桑宁抿着唇:“时辰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转过身,犹豫着要不要把身上的狐裘还给他,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桑宁,我想见你,所以我来了。”
“王爷请慎言!”
虞桑宁背对着他,一字一句道:“桑宁知道王爷心中所想,只是……这次真的该放下了。”
“如何能放下?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虞桑宁,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得下。”他大步跨到虞桑宁面前,毫不犹豫的将她拉进了怀里:“四姐没了,吴将军也走了,我心里疼的要死,我怕我撑不下去……桑宁,从今往后我身后真的空无一人了。”
“桑宁,这一路上,我在想……若是再失去你,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周宴南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深怕下一秒,虞桑宁会从他身边溜走一样。
听到他这样说,虞桑宁心脏一紧,胸口隐隐作痛,她双手不自觉的抬起……这一刻,她真的想抱着他,抱紧他……
但她没有,片刻之后,抬起的手臂终究缓缓放下:
“王爷,我兄长害惨了你……也害惨了将军府,你若执意与我纠缠,不肯撇清关系……难道你真要背上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名吗?”
虞桑宁接着说:“世人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四公主尸骨未寒,你却同杀害她凶手的妹妹,谈情说爱……?”
“到时候,你还爱得下去吗?”
周宴南痛苦的摇了摇头,抱着她的手臂再次用力,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我不在乎!”
“桑宁,我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我只在乎……你如何看我?”
虞桑宁觉得现在的他有些可怕,像是着了魔,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他,大声道:“你疯了?周宴南……你疯了是不是!?”
周宴南被她推的后退了几步,他低着头,修长苍白的手指捂在眉间,有泪水从指缝中落下。
周宴南道:“我本就是疯子,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尽管被她推开无数次,尽管他会被世人唾骂,但他从未想过要放手。
虞桑宁说他疯了,周宴南没有否认……
他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转过身往外面走去,忽而……周宴南顿住,“你兄长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虞昊东了,若是他来找你,记得护好自己。”
周宴南知道,此时的虞昊东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所以,临走时还不忘提醒她。
当心虞昊东……
虞桑宁看着那个落寞孤单的背影,记不清往日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靖王是何模样了,如今两两相对,除了亏欠……也只剩亏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