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是复习周,白毅染一睁眼就被灯光刺得眼睛疼,他撑起身子往四周看了看,好家伙,所有人都在桌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书。
听到床上有动静,封逸回过头来看着他,笑得灿烂,调戏般地喊了句:“奶宝。”
白毅染凝眉:“……你叫什么?”
封逸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酒瓶盖都打不开,还两口就倒,你说你奶不奶,还装酷,一天天的。”
奶?装酷!
床上的人一口气堵住。
封逸向来像个哥哥一样照顾白毅染,虽然嘴上不说,但白毅染还是知道的,虽然他现在很气,但还是忍了忍。
洗漱完白毅染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可还是收好书出去了。
可一坐在图书馆里,他满脑子都是时柯羽说的那些话。
眼睛浏览的每一个字都连不成句,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合上书不看了,先把烦心的事解决了再说。
到家的时候时柯羽并不在,他想时柯羽可能还在公司,便放下包,去地下车库开了辆车出来。
到“睿华”的时候他摘下口罩,安保人员没有拦,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依稀记得时柯羽办公室在十五楼。
公司的人估计都在忙,电梯基本没人用。他在犹豫要不要用电梯,可不用电梯的话,他也没有勇气用双脚爬上十五楼。
无奈,他只好进了电梯,想着大白天的,还是在办公大楼里,应该不至于出事。
幸好,电梯运作正常,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他回想起那次电梯出问题好像是在那沙发上做了噩梦之后发生的。
顺利到达十五楼后,他来到时柯羽办公室门前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训人的声音。
“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连个简单的无菌操作都会出问题……你们怎么找的人?”
“你,去招几个博士生给专家打下手。”
“还有你,研究院那边的食堂我让你请专家团队,你看看找的那是什么,早中晚餐搭配合理吗?你当研究院那些专家是什么人?”
白毅染等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门才被打开,两三个人灰头土脸地走出来,他看见那天跟他要微信的那个女生也在其中。
白毅染敲响门。
“进!”这语气似乎已经准备好下一轮的训斥了。
白毅染一进去,就看到时柯羽整个人冷沉得可怕。
“哥。”他喊了句。
看文件的人听到来人的声音,手顿住一秒,白毅染会来是他没想到的事。他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冷道:“有事?”
刚刚时柯羽发脾气了,白毅染有些怕。
沙发很宽,但他还是硬生生跟时柯羽挤到一起,近得他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和烟草味。
他第一反应是时柯羽竟然抽烟了。
他不喜欢时柯羽抽烟。
时柯羽不看他,但也没有挪开,就这么任他往自己身上挤。
“你抽烟了。”
这是个陈述句。
白毅染只知道他从来没见过时柯羽抽烟,也没有闻到过他身上有烟味。
时柯羽“嗯”了一声,抬眼道:“闻不得就出去。”
这一瞬,白毅染是愣住的,顿时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放在以前,时柯羽不会跟他讲这种话。
白毅染好半天才开口:“……你,能不能……不走。”
时柯羽显然一僵,但很快恢复平常:“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不去英国。”
就连第二遍,时柯羽都又忍不住心头一热,可他告诉自己应该静一静,情绪不应该随着白毅染一丁点的举动就起伏这么大。
时柯羽:“为什么?因为你一句话?”
白毅染刚要说话,又听见时柯羽说:“回去吧,今晚我睡公司,明天一早走。”
时柯羽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的人在“明天一早走”那句话说完后就红了眼眶。白毅染默默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那,多久回来?”
这一问,似乎包含了太多情绪,委屈、想念和抱怨。
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哭了,时柯羽心像是被划了一刀。但他还是觉得他可以足够理智,尽管是白毅染,也不可以影响他的任何决定。
他话到嘴边:“不回来了。”
“出去,我还有事要忙。”他从头至尾没有看白毅染一眼。
这声“出去”彻底打破白毅染心中仅剩的一丝希望,眼泪从下眼睑溢出,直直淌下。
“确定了是吗?”他问。
时柯羽:“是。”
白毅染点点头,声音变得平静:“好。”
他哽咽得不成样子:“那,我走了。下辈子,还有机会,的话,换我照顾你,我会把这辈子的债都还清。”
头偏向另一边的人明明也在哭,可还是倔强地不肯看白毅染一眼。
白毅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往门外走。
曾经那么好,到头来,一场空。
这就是命吧。
回到家,白毅染放下手头一切要做的工作,坐在客厅沙发上,就这么等着。
等了一晚上。
来机场之前,时柯羽把手机关机了,也没有注意到机场里的另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直到眼睛被泪水模糊了都还在找他。
每走一步,地板上发出声响,这些都让白毅染觉得不真实,他不敢相信时柯羽曾经回来过,更不敢相信这是他第二次在机场找人,依然找不到。
他想,如果这个人不曾回来过也好啊,偏偏回来了又走。
后来,刘恩铭和王景洪去图书馆复习,封逸就待在宿舍看书。而白毅染就躺在床上睡觉,毫无生气。
封逸见了,就强迫把人拉下来,让他坐到自己座位上,接着搬来另一张椅子坐在一旁,复习的同时把内容念出来,时不时提问他。
但无论封逸问多少遍,白毅染就是不说话。
问到最后,封逸眼眶都红了,他把书合上,猛地砸在白毅染面前:“你他么出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
麻木的人这时也红了眼,但依旧不出声,只是讨好地拉了一下封逸的衣袖。
沙哑道:“我会好好复习。”
他这样让封逸很没辙,他不愿意说,封逸也没再问。
一直到考试结束,封逸都看着白毅染复习、进考场考试。
最后一科考试刚一结束,白毅染就收到潘志发来的消息,说沙发他已经亲自运过来了,就等他决定放哪儿了。
傍晚,天色很晚了。
白毅染在酒店下方等到了潘志,火车上,沙发用白布包着,看不清样式。
他提前打点好了酒店的管理人员,并且订了整整一个月的酒店,人家才允许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给搬进去。
两人进了酒店房间后,等搬沙发的人都走了,潘志才走到沙发旁边将白布掀开。
看到沙发的第一眼白毅染还是觉得有些惊讶,这是张红得泛旧的红皮沙发,能坐下四五个人的样子。
他走过去敲了两下,听声音像是木头做的。
他依然有些缓不过神来,实在难以想象他之前就是躺在这样一张沙发上度过了森林里的那一晚。
突然想到什么,他拿出手机,赶紧设了个闹钟,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之所以是八点,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被叫醒的时候是白天,是有光的。
不过,如果在梦里再见到和上次相同的场景,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提前吓醒,如果那样,他依然会再次面对黑暗。
想了想,他还是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刚转身,潘志就突然开口:“沙发送到了我就先走了,我家里还有事呢。”
白毅染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既然人家有事,确实不好再麻烦他。
见他点点头,潘志迈步就要离开。
“等等,”白毅染将人喊住:“那个,明天八点零二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吧,如果我没接……”
他咽了咽口水:“就报警。”
潘志瞳孔放大,像是被吓到了,但丝毫没有往那张沙发上想。他惊恐地看着白毅染,迷糊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更想赶紧走了。
看他受惊的样子,白毅染提醒:“现在拿出手机,设八点零一的闹钟,给你一分钟的清醒时间,八点零二准时叫我。记住,我没接就报警。”
潘志听得有些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才掏出手机设闹钟。
潘志走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垂头看着,看了好久。
钥匙上有不少划痕,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可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有的东西它就是越旧越好看。
随后他走到垃圾桶旁边,将钥匙丢了进去。
那个信屋,没有被打开的意义了。
接着他从酒店的床上将被子搬到沙发上,然后对折被子,自己躺进夹层里。
房间里没有关灯,周遭出奇的安静,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他甚至在想沙发中央是不是空的,有没有可能里面躺了个人。
他猛地拍打一下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依然没有一丝睡意。
他从沙发旁边的桌上拿过手机来,打开微信,刷了会儿朋友圈,发现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又打开Q·Q,消息已经99+了,基本上都是大学里的各种群消息,所有的群加起来竟然有80多个。
又往下一翻,不禁挑眉,封逸昨晚给他发过消息,但被群消息给顶下去了。他动了动手指,将封逸设为了置顶,免得收不到消息。
他打开对话框一看,里面是几张图。
“……”
他算是知道封逸那天早上为什么要叫他“奶宝”了,图片里的他真的奶乎乎的,一点都不酷。
过了一会儿他又放下手机,叹了口气,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睡也睡不着。
看着天花板好半天,他又将手机打开,本来想给封逸打个微信电话的,可一打开就是封逸的Q·Q界面,就干脆拨了Q·Q电话。
“喂,奶宝,咋了?”封逸双手忙得不可开交。
白毅染还是内心吐槽了一番这个称呼的,可也没说什么。
淡声道:“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封逸长腔长调地:“……行,哥哥陪你说会儿话……咋了啊,啥事儿不开心?”
白毅染轻笑一声,“没事,就是睡不着,找个人唠唠嗑。”
封逸打游戏打得认真,听白毅染说没啥事,干脆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了。
“哎,你别不说话啊,随便说几句,别停。”白毅染不满地抱怨。
“是是是,说说说,说,诶,我吃鸡了……再来一把。”
……
“宝儿,我困了,要睡了……我闭着眼和你说话……”
“嗯,好。”
……
“宝儿,你知道枭城市北那边的郊区建了个研究院吗,好像是最近刚建的。”
“听说过,怎么了?”
“听说是个在国外留学回来的大佬建的,个人申请建研究院是很难办的,但这个人一说要建研究院,所有流程像走高速一样,很快就落实下来了,最近刚刚完工。”
封逸的声音渐渐带了倦意,“虽然这个研究院是私人科研机构,但这家公司花了很多财力,从各个国家挖了九个诺贝尔奖获得者过来。这件事轰动挺大的,政府很快联系了这个公司,商量说能不能每年送一些研究生进去学习。”
“后来这事也成了。我还听说一般研究院里的在读博士生只有四五千一个月,那个研究院在读的博士生基本工资都是一万块一个月,这还只是基本工资。”
……
“封逸……封逸……睡着了?”
……
后来,白毅染就只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噜声。
他裹了裹被子,最后一次看了眼手机。
凌晨四点。
……
他感觉自己意识清醒的时候,依然知道自己是睡在酒店的沙发上。
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按时出现。
虽然他自认为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还是怕得浑身颤栗。可能是由于太害怕了,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你别过来!”
更要命的是,脚步声消失了,也就是说那个人真的停了,他听到他的话了。
白毅染又裹了裹被子,盖到头以下,几乎遮住了脖子的所有部位,绝不敢回过头去看。
“你是谁?”他几乎是颤抖着说完这句话。
后面并没有意料中的回答声传来,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后面的人突然发声了,吓得白毅染将脸也埋进被子里。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疑惑的问题的所有答案。”
这人说话字正腔圆,像是一个在中国待了好几十年的外国人在说话,而且是个老人的声音。
可这话也把白毅染给听精神了,这人竟然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是神是鬼。
这搞得白毅染反而不是那么害怕和紧张了。他拉下一点被子,露出一只眼睛来,眨巴两下,但还是不敢转身去看。
他问:“是吗?那……宇宙之外有什么?”
无头男:“…………”
“这个问题……我也正在寻找答案。”无头男答。
白毅染无声嘲讽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笑了,一时惊讶自己在这种恐怖的情景下竟然还敢笑。
“你不会害我吧?”
白毅染说完之后就发现周围安静得可怕。
良久,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会。”
“为什么我一睡在这个沙发上就会梦到你?”他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好一会儿,无头男才开口说话,“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白毅染对他很失望,此刻已经完全不觉得身后这个无头男可怕了,说自己什么都知道,结果呢,现在问啥啥不知。身后的人好像除了外形可怕点,其它都还好。
“你……打算八点起床。”无头男语调下压。
白毅染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绷紧神经。
他怎么知道?
而且,听这个语气,似乎对于他八点起这件事并不满意。
“你怎么知道?”
“对于你……我几乎无所不知。”无头男答。
白毅染这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问他几点起,又为什么会不满?又是在对什么不满?对他睡的时长不满?他希望自己睡着的时间多一些?
他开始不安起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醒过来,像上次一样把自己撞醒吗?可万一被他发现怎么办?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此时的他连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一点问问题的心思都没有了。
然而,心里他又不断告诉自己要稳住,如果无头男对他八点起不满意,说明这个睡觉的时长应该不会有让他有危险。
为了不让身后的人发现异常,白毅染故作轻松:“对了,之前电梯突然出问题是怎么回事?”
“那天电梯没有出问题,是正常运作的,但在这个沙发上睡过以后,一段时间内你会偶尔出现幻想,所以电梯出问题是你幻想出来的。”
八点闹钟就会响,醒过来就没事了,对,八点就响了,应该睡着很久了,快到八点了,应该快到八点了……
白毅染完全没有听进去无头男在说什么。
“那……你知道……”慌乱的脑子让他连简单的问题都想不起来,“你知道……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吗?”
无头男犹豫一会儿,说:“……不确定。”
“不确定”这三个字并没有在白毅染心里荡起水花,他只想知道闹钟到底还有多久响。
他接着提问:“那……我喜欢什么颜色?”
无头男似乎没有不乐意,像是希望白毅染能一直跟他聊下去。换句话说,他希望白毅染一直待在这里,最好,永远不要醒过来。
“你喜欢……我没有听你说过你喜欢什么颜色。”
“那……明天,如果……我还会睡在这张沙发上,你觉得……我应该设几点的闹钟?”白毅染希望身后的人是个直脑筋。
无头男丝毫没有犹豫:“如果,你像昨晚一样凌晨四点左右入睡的话,九点以后起比较好。”
白毅染的心像鼓点一样,“砰砰砰”地响,他设的是八点的闹钟,离九点就只差一个小时。
他声音都发虚了,可还是要尽量把语气放平和一点,“为什么?”
无头男似乎是犹豫了,“…………你……想去看永恒吗?”
“!!”
白毅染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对宇宙尽头这种问题疯狂至极的物理学家,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睡下去,去看看他口中所谓的永恒。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只在一本书里读过一句话——死神永生。
想要永恒,先下地狱。
白毅染心虚地附和:“哦,那永恒……”
“宇宙超人,睁开眼睛,我是沙福林!我是来自M78星云的宇宙警备队的队员,跟我一起回去吧宇宙超人…………”
顿时,两人几乎都顿住了,闹铃响了。
一秒、
两秒、
……
十秒、
……
白毅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望着天花板,清清楚楚地听着那道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
三十秒、
……
四十秒、
……
无头男如果有头的话,一定能看到他脸上跟白毅染一样的迷茫,似乎也震惊了,整个身子僵硬地站着,也安静地听着铃声。
这时,闹铃声停了。
见白毅染依然还在梦境里,无头男似乎有些欣慰地呼出了一口气。听到无头男的声音,白毅染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
无头男还在,自己也没有醒过来。
他不敢想象在这张沙发上睡满五个小时后会发生什么,永远待在这个梦里吗?还是死?
手机震动的声音伴着一阵铃声再次响起……白毅染被铃声吓得一颤,是潘志的电话!
他这才意识到他提前跟潘志说了,如果他没有接潘志的电话,就让他直接报警,如果警察在九点之前到酒店,并将他从沙发上拖下来的话,可能还有醒过来机会。
对,他自己安慰自己,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