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子走后不久,几道流光瞬息而至,立于最前方的,正是一身紫衣的云霓,自家弟子一而再再而三遭到迫害,饶是云霓这等心境修为,还是不由心生怒火。
云霓面沉如水,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那个被山石掩盖的山洞上,伸手一招,一块山石落于手中,闭眼尝试进行感应,良久再次睁眼时,她的脸色更差了。
跟在身后的秦策见状急声询问:“师尊,如何?”
云霓微微摇头:“没有姜婵的气息。”
秦策更加焦急:“可我在一刻钟之前还能感应到姜婵的位置,就在这附近。”
云霓抬头看向远方山林,神色凝重:“方才我已经看到那处战场,姜婵在那里遭遇了强敌,又似乎被人救走了,你的感应没有错,或许她真的在这里逗留过,但有人将这里的所有痕迹全部抹掉了,也彻底断了本门秘法的追踪。”
秦策惊了一下:“要做到这种程度,至少化神境以上。”
云霓微微点头:“虽然不知这个神秘的化神境修士是谁,但他既然愿意出手救下姜婵,就应该不会对她怀有恶意。”
秦策眉头一皱:“既然救了人,又为何抹掉痕迹远遁而走?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
站在一旁的谷临风道:“我倒是觉得,这位前辈是在有意保护姜师妹,冥门刺杀向来不死不休,从之前的战场看,这次来的已经是元婴期修士,如果是为了保护姜师妹,那这种方式也很合理,抹除所有痕迹,我们追踪不到,冥门自然也就找不到。”
秦策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为何不直接把姜婵送回来?有师尊在此,还怕冥门的刺杀?”
“你觉得那位前辈不露面是为什么?有些强者脾气古怪不喜交往,凭这断定人家非君子,有点妄断了吧?”
“是君子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躲躲藏藏的算怎么回事?莫非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吗?”
谷临风摇着折扇侧过身去,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不露面就是恶人了?人家脾气怪一点就被一杆子打进恶人阵营,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如果真是恶人也就算了,万一人家是出于好意,他这一个藏头露尾非君子甩过去,必定要得罪一个化神境的强者,何苦来哉啊?
谷临风对这个死脑筋已经无话可说了。
“行了,就此打住。”云霓适时开口结束这段争论,对于自己这个过于正直的大弟子,很多时候她也很无奈,过刚易折,并非什么好事。
“秦策,你带人在此继续寻找你师妹的下落,若有意外,第一时间传音给我。”云霓吩咐道。
谷临风上前一步,拱手一礼:“云宗主,我愿携门下弟子与秦兄一同寻找姜师妹的下落。”
云霓颔首:“有劳,我会向你师父致谢。”
谷临风微微一笑:“四宗本同气连枝,此为应有之义。”
天光已经大亮,秦策与谷临风开始安排人手沿着山林四处搜索,见云霓要走,秦策忙问:“师尊是要回宗门吗?”
云霓摇头,淡然道:“我要走一趟冥门,会一会那个老怪物,我门下的弟子,岂由得他说杀就杀?”
随着话音落下,声音向四野扩散开来,震荡不止。
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秦策暗道师父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上一次师父发怒,还是十年前,一夕之间挑了皇室的南安王府,将南安王及其三子斩杀当场,至于原因,没有人知道。
落皇还因此亲至瑶台宗讨说法,也是师父亲自接见,依旧没人知道那天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天落皇就走了,一副不准备再追究的样子。
南安王府的惨案就这么不了了之,皇室与云霓本人也对此绝口不提,于是关于这件事也成了一桩秘闻。
秦策可以想象,要平息师父的怒火,冥门估计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在秦策与谷临风大范围寻找时,姜婵在一处泉水边幽幽醒来,盯着头顶的天空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人救了。
唉?为什么要说“又”啊?
姜婵记得她在面对姜云飞惨无人道的追杀时,心灰意冷萌生死意,而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好久没见的院长妈妈,以及,阴魂不散的慕容倾。
这个女人似乎还存在于这具身体里,冷不丁的出现刺激一下她。
只是她这次说的话令姜婵很在意,什么叫被困住的鱼?什么叫既定的河流?救人?救谁?说话云里雾里,一点都不直白。
只是从这其中她好像摸索到了一丝方向,如果照慕容倾所说,她一生都在试图摆脱宿命,不断挣扎又不断失败,那她的宿命是什么?到处作死吗?
后来……后来她就醒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另一个人给占了,这就令人非常光火了,这具身体是什么香饽饽吗?怎么是个人就往里面挤?
青天凰女叶星?明白了,是她镇压在玲珑塔里那缕残魂在搞鬼,眼见她受伤了就跑出来试图趁虚而入,只是这一次出现的叶星,似乎更像她在古战场上看到的那个御龙女子,比残魂更冷漠,也更强大。
这个叶星对自己的排斥感到愤怒,于是说了那句话。
“你本就是我的转世道果,为何要抗拒?”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劈得姜婵外焦里嫩。
这话说起来很惊人,但细想又很合理。
不然原书为什么会说天断山秘境里的机缘是属于原主慕容倾的,为什么明明是一同进入白鹿古碑,只有她一个人被带到了那个古战场,亲眼目睹叶星的最后一战?以及剑中残魂的威逼利诱,为什么非要挑上她呢?
如果说这具身体是叶星的转世道果,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青天凰女叶星死前立誓杀尽仙族,而后随着仙灵界一同陨落,残留的元神转世成为慕容倾,再指引她前往白鹿书院,获得所有的遗留密藏,并融合叶星留下的那缕残魂,之后再从天断山走出来的慕容倾,其实已经与叶星无异。
所以原本就性情冷漠的慕容倾开始趋向疯狂,仙族已经不复存在,但留有仙族传承的修仙者并不少吗,于是她杀尽一切可杀之人,满手沾血,而最后试图放出妖帝玄殊,或许是想要重现远古神族的光辉……
一切通顺之后,姜婵开始理解慕容倾说的话——她是一条被困住的鱼。
或许从很早开始,慕容倾就不是慕容倾了,她被叶星杀尽仙族的残念所控,早已成了一具傀儡。
姜婵一瞬毛骨悚然,冷汗直流,这个妖女下得好大一盘棋!死前发誓会再回来屠尽仙门后人,在白鹿书院留下一缕魂念布局,剩余的元神转世重修,只要机缘一到,她就可以借助转世身的躯体复活,然后,向仙门举起屠刀,实现她的誓言。
如果姜婵在古战场中没有守住灵台,哪怕她本身不愿,也会重复走上慕容倾的旧路。
当时是谁帮她驱散了残魂的侵蚀?是慕容倾吗?姜婵伸手摸了摸眉心,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对于自己穿书的原因,姜婵已经找到了,慕容倾穷尽一生都在挣扎,可又无法挣脱青天凰女的控制,她有一个很想救的人,因此才会把姜婵拖了进来,她希望姜婵可以跳出她可悲的命运,可以去救她想救的那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姜婵叹息一声,在慕容倾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值得她这么做。
曲同尘。
可她为什么笃定曲同尘一定会死?以至于恳求姜婵一定要救下他。
还有姜云飞那块被挖走又出现在她身体里的圣骨,这一切的疑问,都指向姜家,指向十年前那个昏暗的房间。
此间事了,她要回姜家一趟。
头脑风暴完毕,姜婵试图起身,手臂伸展顺畅,体内灵力涌动正常。
她站了起来,发现浑身的伤都已经好了,腰不疼腿不酸,灵力充沛能跑能跳,要不是衣衫上凌乱的血迹,她都怀疑自己被姜云飞折磨的记忆是在做梦。
而且她的修为也突然升到了金丹中期,要知道,几天前她才刚刚结丹,这或许是叶星占据她身体的时候发生的一些奇妙变化。
这算不算某方面的因祸得福呢?
舒展筋骨完毕的姜婵这才发现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的,小心的上前,戳了戳没反应,伸手翻过来,露出的是一张少年的脸。
这张脸姜婵记得,秘境里见过的那个少年道士,只是现在的他浑身是血,道袍已经被血给浸透了,裸露的皮肤崩开了无数细密的口子,原本是挺清秀的一个少年,现在就是一个血人。
这副模样,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姜婵的脑子恍了一下,想起来了,在她与青天凰女争夺身体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这张脸,也是这副满脸血的样子,一遍一遍被叶星掀飞,又一遍一遍的冲上来,大声喊她醒来,眼睛红得像要哭出来。
姜婵感觉像被烫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想要替他清理伤口,找了一圈没找到,索性撕了一片衣裙下摆,就着潭水给他擦脸。
除了院长妈妈,姜婵没有遇见过一个愿意为她拼命的人,年少时有过幻想,最终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消逝,这种她早已忘记的愿望,居然在她穿书之后实现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少年道士为什么要救她,但是这种有人为之拼命的感觉。
甚好。
心口是暖的,微微有点涩。
姜婵弯起嘴角想笑,又立刻打住,换了个地方给少年擦手。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长恋爱脑了,赶紧回忆两遍王宝钏挖野菜压压惊。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啊,这与院长妈妈的保护,云霓和秦策的维护,以及小师妹苏玥的无脑粉完全不一样。
把少年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擦干净,确认他的识海并没有问题,姜婵从储物手镯里掏了掏,翻出一堆疗伤药,捡了些用得着的喂他吃了,该抹的药粉也抹了,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待他苏醒。
倒不是她偷懒不擦衣服下的伤,反正她脸皮厚,帮院长妈妈照顾孤儿院里智力残障的弟弟也该见识的都见识了,只是这少年年纪不大,这个时代又相对保守,万一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少年醒了羞愤欲死,那气氛就比较尴尬了。
所以这种事情最好让他自己来,少年人的自尊心总要顾及一下的。
姜云飞怎么走的她不记得了,但是那种锁定她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但保不齐他会不会蹲在外围堵她,之前秦策说他已经联系了师尊,那最保险的举动就是在这里等着云霓来接她。
有云霓在,她就敢学螃蟹横着走。
当然顺便,等这个少年清醒,认真的道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