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笔尖炸开的毛笔小心翼翼的纸面上划过,青灰色的线通过其中的一茬突出的毛刺均匀的在纸面蜿蜒,整个纸面的图案开始渲染,淡淡的青灰色线条点缀在金色跟红色的大片花瓣之中,整个花瓣显得更为立体,对比浓烈。
赵天生眉宇紧皱,眼神专注的望着眼前的画面,他的手很稳,小心的轻点笔尖,防止开叉的毛刮在纸面上,他做事细腻,更别说这幅画关乎到他这个月的房租情况。他每个月需要完成十幅画,或者是做数十个石刻才够基本的生活开销。
不过现阶段,市面上需要此类观赏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少,大多数的人挣扎在温饱线之下,极少数的人会在温饱之余,去买一些画来点缀自己的生活。这也就导致他的生活状况每况愈下,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砰砰砰。”一阵急催的敲门声响起,高度集中的赵天生被惊得微微一颤,手肘都忍不住用上力,画笔微微顿在画纸上,他望着画面的情况,只是稍微散了点墨,他微微摇头,将那只老旧的画笔搁在旁边。
画笔是一只极为老旧的毛笔,笔名点星,是老头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笔杆之上坑坑洼洼,仿佛剥落过一些装饰,有着缺痕,长久使用下沾满油脂与泥星。不过凝神看去,黑色的油脂之下布满细致的纹路,连在一起仿佛是数个铭文图案。
他凝神听着门外的声响,不知道门外之人有什么新的说辞,已然隔三差五过来催促一番。
“赶紧交房租,到时候交房租啦。”房东老太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的远去而消散,过了一会同样的话语在他人的出租屋响起。
乍听这般语言可能会觉得现在都已经一个月过完了,但是现实情况过几天才是正式结算的时候,房东老太不过是提前来催促,她连一天都不能等待。
“催什么,还有三天才到时间,滚啊。”一声暴躁的声音在夜中传的很远。
“一群没有出息的人,天天躲在房间之中,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讨活,不行跟着巡逻队出去拓荒也行。”
老太再没有继续敲门,她也怕某个人冲出来跟她玩命,得不偿失。但嘴上的碎碎念却是免不了。
脚步声渐远,赵天生重新在画板上将细节描绘好,散开的颜料也被他渲染成一朵黄色的小花。这不是赵天生偏爱的风格,但现在他的绘画只是为了温饱。
租住屋不大,统共才十来个方,床铺旁边摆满了颜料画板,堆积着不少植物汁液与石粉之类,地面上未来得及清理的颜料,已经踩成褐色,角落有轻微的石屑堆积。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根茎的味道,未整理的薄被上放了一个灰白色的音骨,侧面的木桌上摆着一些杂乱的画稿。
终于大功告成,赵天生微微轻舒一口气,将画笔放下,左右张望下图案的整体性。顺手将身侧的音骨打开,听一下最新的城边消息,有没有新的赚钱门路,如果有特殊机缘能够成为一名源者就再好不过。
是的,源者。
千年前,整片大陆源气汹涌复苏,无数的凶兽凝练源气肆虐攻城,也有无数人在这期间掌握源气,凝练源气,抵御凶兽,外探野外,甚至形成了源者家族。
无数的人奔赴野外猎杀凶兽,找寻天材地宝,甚至以前不被重视的一些前人洞府,在源气的浸润之下,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学院、家族组团去拓荒。
因为体质优势,他也曾被一名真正的源者所发现。
源者名做杨辰,杨辰教授他绘画技巧,也多次尝试着引领他踏上源者道路,但是却没能成功纳源,也就无法拜师,所以便一直亲切地称呼杨辰为老头。
他的经脉内杂质过多,按道理,这般强横的体质断不会拥有这般的淤堵纳不住源气的经脉,但实际情况却比描述的更为严重。
杨辰也带他吃过凶兽肉,饮过凶兽血,却是对这般程度的淤堵根本无济于事,只是让肉体更为强横一点,纳入的源气还是到不了气海,便会轻易消散。
除非有海量的源气灌输,能够化开经脉之中的淤堵,同时保证他的经脉不会因此而受损,但是谁又会耗费这般的源气又愿意为他做这种事呢?
至于房东口中所说的拓荒,是跟着巡逻队去探查一些未被探足的野外之地,虽然报酬不低,但是这样的野外之地通常凶兽遍布,充满着诡异,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所以拓荒实乃无奈之举。
他现在的赚钱门路只有画画或者雕刻这一种,就这还是之前杨辰没死前委托于勇帮忙照顾下。
老头没死之前赵天生跟于勇还是很亲近的,因为于勇跟杨辰曾经一起在野外闯荡,两人关系不错,为了他能踏上源者路途,两人之前也尝试了很多办法。
可惜直到老头死去,他也没能踏上源者的路途。于勇在杨辰死去之后也愿意接济他,但是他却想自食其力,总会找寻到生存之道。
更何况见识过老头铁画银钩般肢解凶兽,他又怎么会甘于平凡。
现在世道比较乱,于叔那边的画画需求量跟价位也都在降低,唯有跟修行相关的事物才能挣到钱,赵天生迫切有一些新的门路来挣钱,不然只能再降低自己的生活状态,甚至冒死去参加巡逻队的拓荒。
“两日前发生在城南仓库的一场大火,经现场确认,确定是由一只短炎红狐所造成的,所幸并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只有一个看护人员在这次火灾中受伤,短炎红狐已被击毙,大家不用担心。”
音骨中的消息听得他不由得眉头一皱,首先城区内有凶兽闯入,本就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其二是,短炎红狐他知道,本身是一种胆小怯弱的凶兽,将全身的火焰全部释放燃尽怕是都无法造成那般大范围的燃烧,可是如果不是短炎红狐的缘故,却传出来这般的消息,就有点耐人寻味。
最新消息,今晚将上演月全食,铁元城及周边野外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看到全食的“红月亮”阶段,请各位居民做好防护,及早回家,夜间不要在外面游荡。期间将有巡逻队在夜间巡逻,今晚月全食将于……
吁……
赵天生轻叹。
现在这是怎么了?本身月圆之夜就时有异常发生,现在又出现什么月全食,最近发生的怪事还少么?前两天一股诡异的旋风吹翻了多少商户,再之前的女性杀人魔多久了还在流窜。
这些是不是昭示着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多事之秋,还是早去早回吧。
赵天生起身,小心翼翼的将画装裱起来,连同几个小的印章一起放进背包中,起身出门。
门外已经笼罩上一层夜色,远处的树影都看不真切,月光在云之间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不是待会会有月全食的原因,月亮整个显得很大,其上能看到斑驳的暗纹。
他紧了紧脖子处的衣领,匆匆的往前走去,心里盘算着这次拿到钱要多买一点颜料,再配一个新画笔。
老头留下的点星笔是相当厉害的一柄兵刃,曾在他的手上绽放出璀璨的光芒,但是长久没有源气的滋润,笔尖已经分叉,对于仅仅用来绘画的赵天生来说,就有点障碍了。
路上少有的几个人也是行色匆匆,夜晚是凶兽的温床,尤其是在源气大幅度上升之后,各种各样的野兽都可能闯入外围的驱兽栅,住在城墙边的人偶尔都可以听到野外传来的凶兽的嘶吼,偶尔也有大型凶兽闯入城内,但几乎很快会被护城卫跟巡逻队驱逐。
于勇就住在东门城墙口附近,有时候他跟赵天生开玩笑会说,这日子简直没法过,还不如转身就投了兽潮呢。
事实上他的店面很大,占据东门城口极靠前的位置,野外探险之人络绎不绝,自然他的生意也没有很差。
店面叫染墨轩,在黑夜之中标志也只是很昏暗的一点光,名字虽然叫的相当文艺,但内部经营的类目相当繁杂,店铺里除了放着字画,石刻之类,之前赵天生还在靠里面看到各种凶兽的白骨,一些看起来很有年份的瓷器铜器之类,整个店颇有些附庸风雅,却又摆放的不得其法一般。
他推门进去,门口的铜风铃发出一些略显沉闷的声响,于勇微微侧头,看到是赵天生,招呼道:我还想着你今晚不一定过来,再过一些时间,都准备关店进行物品的整理呢。”
“今天稍微有点耽搁。”他从背包之中拿出图画跟石刻递给于勇。
于勇四十多岁的年龄,左脸颊上有一个不知道怎么造成的伤疤,伤疤周边一圈的肌肉微微发黑,肌肉跟死去了一般,只有在整个半侧脸颊抽动,才能连带着颤动,额头两侧布满皱纹,两鬓间也已发白。
“三幅画跟五个石刻。”赵天生从包裹中取出画板递给于叔,所谓的石刻就是一些小的印章,都是按照于叔的要求雕刻的。面上都是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图案,也不仅仅是文字,各式各样的铭文,有些图案在赵天生看来根本就像是小孩的涂鸦,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他仍然按照要求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没问题,你现在法印刻的越来越标准,看样子后面可以多做几个呢。这是这次的费用。”于叔递过钱币,将手中的石刻,对着发亮的鲛珠看起来。
石料是青灰色的,这样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当然赵天生也没有阻止于叔的某些看似怪异的行为,毕竟他对修行一道知之甚少。
等于叔收起全部的石刻,结算完毕后,赵天生道别后就准备出门,天色渐晚,又是月圆之夜。夜晚还是不宜在外面过长时间的。
于叔突然叫住他:“赵天生,你稍微等下。”
赵天生讶异的望向于叔,“怎么了于叔?”
“你……你最近……有没有去过野外或者去过城南的仓库那边?”于叔突然满脸严肃的望向赵天生。
“起大火的那个?前几天去看过一眼。”赵天生一脸迷茫的回望过去。因为那场火很大,音骨之前也有报道,燃烧挺长时间都没有被扑灭,所以他特意跑过去看了下,寻找下原因,同时激发下创作的灵感。
“按道理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于叔抢身跑在赵天生前面,推开门望着天空,一阵凉风随即涌入,悬挂的风铃叮铃铃的响起。
望着于叔在那里,掌心朝上,中指、无名指跟食指轻点,有模有样的在盘算着什么,赵天生感觉有些诡异。“到底怎么了,于叔,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么?我只是路过那边仓库,应该不至于被什么凶兽或者幕后黑手盯上吧。”
他不认为这场大火就真的是短炎红狐所造成的,一只短炎红狐不过是被推出来平息事端的。
“没有,只是感觉你跟之前有一些不一样,晚上早点回去,没其他事暂时不要在外面游荡。”实际上是他从赵天生的身上发现了一点很隐晦的源气波动,但是他却没有提出来。
因为早几年他跟杨辰尝试过很多种方式,每种看起来都比这次的源气波动要大,但是到最后却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就连赵天生积累的失望都已经很多,于勇不愿再触及这其中的伤疤。
“那是不需要我继续画画了么?没关系,本身这就是小众,您这边已经照顾我很久了,我总是要踏足野外的。”
说着,反而是赵天生安慰起眼前的中年人,对于这样的事,他心中早就有预期,毕竟画画只是小众,他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叔这里一直有这样轻松的活,他也需要一件事将他逼上绝路,才敢义无反顾的冲进野外找寻机缘。
“你说的哪里话,你现在技术比之前还好上很多,怎么会在这方面限制你,我这个店只要还在继续营业,肯定还是需要你的画跟印章的。只是夜晚,事情频发,你还是早点回去好了。”于勇转过头来,望向赵天生。
“嗯嗯,今晚据说不只是圆月,还是月全食呢,之前来的路上有不少巡逻队的,应该不会有事的。”虽然这般说,但他决定今晚还是先不去买画笔,尤其是于叔略显异常的态度,他捏捏口袋中的笔杆,看来还是要坚持一段时间呢。
“难怪会这样呢,那这个你拿一个吧。”于叔拿一个赵天生做好的印章,在手中摩擦旋转一番,然后扔给他。
赵天生没有过多言语,接过印章,放进口袋之中,推开门出去。
门外已经很暗,月亮被大团的暗云所笼罩,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反而是城墙外的凶兽嚎叫越发此起彼伏起来,有一些凄厉的嚎叫仿佛就发生在耳畔。
赵天生加急了回家的步伐,城内毕竟有巡逻队,外围还有驱兽栅,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他这般安慰自己,行进间却不由得左顾右盼起来,突然一道悠远的长鸣,他抬首望去,一只巨大的翅膀划过天际,整个月华都被之所掩盖。
巨大阴影从城中划过,一瞬间仿佛到了深夜,月全食提前到临,整个城也暗了下来。
就在他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鸟类之时,望着重新恢复光亮的月圆,才发现月亮旁边缺掉一角,红色的光芒萦绕在边缘。
已经是月全食的开始。
一道深灰色的雾气仿佛突然出现,从他的脚下迅速攀升,仿佛一道藤蔓迅速缠上,他反应不及,直接失去意识。整个人也直接从城中街道上消失不见。
清冷的街道之上,月亮仍泛着血红色的光芒,丝毫看不出有一个人才刚刚从这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