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魂索在高贵手里,宛如一条昂首吐信的长蛇。
在场所有拘魂使对它都很熟悉,可瞧着又有些说不上的陌生,那一层犬牙交错的鳞甲,自己的拘魂索上有么?
“一天拘七个生魂很难么?”高贵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不是一伸手就能拘到的么?”
随着话音,拘魂索如同长了眼睛,挑头朝他背后飞出,鬼差们眼睛一花,就见长鞭卷着一道鬼影倒飞而回。
被套中的鬼煞,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自己被越箍越紧,紧到魂体都在吱嘎作响。
一甩鞭,鬼煞被抛出一道曲线,重重摔到台上,瘫在张泉的脚边,声息全无。
“拘魂对你们来说有那么费劲么?”
高贵环顾着身前一张张鬼脸,似乎想从中找出答案。
拘魂索再度向后飞出,又是一道鬼影被卷了回来,高贵低下头看着他,“你说,有那么费劲么?”
第二名鬼煞在愈收愈紧的拘魂索中,想要呼喊,可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他使劲瞪大着眼睛,写满了惊恐。
就在眼珠要爆出眼眶的瞬间,也化作一条弧线飞到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想尝试?”
“因为满足现状?”
“或者有更重要的事,例如搞钱?”
高贵说的不疾不徐,可是每说一句,拘魂索都会卷回一名鬼煞。
不管他们是躲是跑,长鞭总如影随形,拘魂索一旦沾身,汹涌的魂力便会随之灌入,他们单薄的魂体根本无法承受,好像一挣扎都会听到魂体碎裂的声音。
自己安排的六个鬼煞,一个接一个倒摔在张泉眼前,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高贵,在四散的鬼差之中如闲庭信步。
即使还有几名鬼煞,也早跟着鬼卒们被吓破了胆,此时所有人都重新记起这个年轻鬼差的重重恶名,纷纷逃离他的四周。
“张司殿,不如你来告诉我答案?”
他与台上的张泉之间,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鬼差,高贵平静的注视着一副老实面容的汉子。
“你,你明明是鬼煞……”张泉表情猛的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鬼将了?!”
缓步登上前台,高贵轻笑一声,“张司殿才发现么?”
张泉攥着自己的拘魂索,面色阴沉如水,死死盯着他,“我承认低估你了,但你别忘了,我也是鬼将!”
对这苍白的威胁恍若未闻,高贵一步步走近他,近到伸头就能碰到他的耳朵,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还是鬼煞的时候,就能干翻鬼将。如今突破了鬼将,张司殿觉得自己比秦仝如何?”
“你!”
“张司殿想试试?”
“我……”
全身的魂力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张泉软软滑跪在地,手中的拘魂索“啪嗒”掉落。
“察查司阴帅,奉命查……”猛然响起的呼喝转瞬戛然而止。
带着一众鬼差冲进门来的牛老六,巨大的牛眼中充满了错愕。
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马成拼命挤着眼,一向自认反应敏捷的他马上改口:“察查司阴帅,奉命宣召拘魂使高贵。”
见马成偷偷竖起大拇指,牛老六的声音更沉了几分:“高贵,还不跟我走!”
满殿的拘魂使,眼睁睁瞧着高贵一脸平静的离开。
所有人这才仿若回过神来,纷纷跑上台,凑到张泉身边:“张大哥,你怎么……”
张泉面色惨淡,指着身边毫无声息的六个鬼煞,无力的垂下头。
“这是……!”
鬼煞们裸露在青衫外的魂体,无一例外遍布着裂隙,或长或短,或疏或密……
“牛大哥,今日多谢你前来援手。”
三人缀在鬼差队伍最后,高贵躬身向牛老六致谢。
“诶!咱们弟兄还客气啥。”牛头爽快一笑,“再说,陆大人也确实找你过去。”
“陆狐狸?”高贵闻言一愣。
牛老六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重重哼了声:“没错,正是判官大人。”
路上不及细谈,到了察查司官衙,约好时间告别马成,高贵跟着牛老六进了后庭。
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就在前殿的正后方,空间挺大,布置却相当简单,向右边望出去,能看到罚恶司的高大围墙。
到了书斋门口,牛老六抬眼略作示意,便悄然退了出去。
高贵正要敲门,屋内传来陆之道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进去,陆狐狸正埋首在一堆卷宗当中,头也不抬的朝一旁的空椅子指了指:“坐。”
拱手行过礼,高贵也不管他瞧见没,只在屋内四下闲看,既不急着说话,也不开口询问,一副你不动我不动的姿态。
放下判官笔,陆之道揉了揉眉心,默默注视着那个闲晃的背影。
这个带着谜团的小鬼,真的跟自己很像。
天门山后直言拘魂司之弊,挑破罚恶司李宣之私,灭了番僧萨摩罗之恶,一桩桩一件件让他越来越笃定心中的判断。
他们是一类人。
“呵,你这小鬼,今日可出气了?”
“判官大人何出此言?”高贵转过身。
“陆某在地府为官快五百年了,什么看不明白。”
“大人知道我做了什么?”
“牛老六说他要去廿伍殿,我便料到了。”
高贵直视着陆之道,“我指的当然不是这件事。”
“当着老夫的面,故弄玄虚。”陆之道捻着胡须,“那我便猜一猜……”
“是滕卢氏?还是萨摩罗?或者是厉江?”
自己在地府的行动瞒不了人,高贵心里有数,只是那些人又是谁的人,就需要时间去验证了。
所以当陆之道准确说出这几个名字后,他很平静:“判官大人以为如何呢?”
“对老夫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那什么才是大事?”
“自然是关乎地府未来的……”陆之道微微眯了眼,却很快恢复如常。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这跬步,陆某希望你来走。”
见高贵不说话了,陆之道也不催他,自顾自的说着:“你经历的这些,陆某几百年前都遭遇过,甚至要远比你经历的更甚十倍、百倍……”
“弄权、谋私、贪赃、舞弊、勾结、陷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那个时候的我,跟现在的你一样,时常感到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
“陆某便是从那时立志,要为地府肃清恶行,还清朗阴间。可时至今日,我依旧会感到愤怒。做了四百多年的判官,让老夫明白了,愤怒并不是源于恶行本身,而是源于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永远存在。”
“你真正愤怒的,是因为这种差距而产生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