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农历十二月十八,星期五,冰雪灾
一觉醒来,世界一片雪白,一片沉静。
所有的屋檐上都垂吊着一根根冰溜子,形成绝美梦幻的冰窗帘,不远处的丛林银装素裹,已经冻弯了腰。
我们村一夜之间成了童话里的冰雪王国。
只是这童话不太美妙,村里屋前屋后的竹林断裂了一大片,巨大的水泥高压电线杆也倒了许多根。
铁定停电了。
“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灾。”
“真的活见久哦!怪事年年有,今年最稀奇!”
村里的老人们大声感叹着。
距离我家直线距离不到50米的京珠高速公路上,一排排熄火的车辆都长出了冰胡须。
车上的人员,正在陆陆续续地走到马路边边,一个个被冻得直哆嗦,脸色也像雪一般惨白。
还有人因路太滑,摔了跤,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行走艰难。
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村里四五十岁的汉子们,抡起大铁锤,在高速公路绿色铁丝防护网中砸开了一个洞,猫着身子穿了过去。
不知说了啥,就领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回村里。
“村里的小娃娃们,你们发财的机会来了,拿出你们的小书包,往里面装一些饼干、红薯丸子、泡面……”
领头的大森伯伯,嗓门大的像个高音喇叭。
“背上小书包,再拿上家里装满开水的保温瓶,沿着高速公路往前走,开水五块钱一碗,泡面三十块钱一桶……不愁没人买,他们还会打心眼里感谢你们的。”
很心动!
虽然我家没有泡面等干粮,但我家有一个古老的青丝竹编暖壶,装满一壶水,应该能有五碗水吧?
我双眼闪着金钱之光:“奶奶,我想去。”
“呵呵,你去……”奶奶笑了,满眼的宠溺,“那你先去村里转一圈试试看……”
我换上了黄燕给我买的那双蓝色帆布鞋,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这雪可真厚!
我一脚下去,膝盖都埋进去了,最深可达半米之深,每一步都要用双手把腿拔出来,走得异常艰难。
天空还在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不一会儿,雪花就落了我满头,鞋子也已经湿透。
顶不住!
出门不过百米,我又狼狈地滚回家了。
奶奶拿出一条厚毯子裹在我身上,笑着问道:“还去吗?”
我裹着厚毯子哆哆嗦嗦地摇摇头:“不去了……”
“撞南墙了吧?知道痛了吧?”
奶奶将我拉到火炉旁,继续笑:“就你这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臭脾气,我若是一口否决不让你去,你铁定会偷偷摸摸去……”
把打湿的帆布鞋脱下来,放在火炉旁靠一靠,把冻得快要麻木的脚烤一烤,冻得伸不直的双手也烤一烤……
一会的功夫就幸福感爆棚。
我终于活过来了!
“你偷摸去了,冻坏了你不可惜……”奶奶笑得更欢快了,“摔碎了我祖传的保温瓶,可是会心疼死我的。”
“……”您老开心就好。
威仔递给我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红薯:“姐,吃么?”
我接过威仔手里的蒸红薯,笑着道谢:“吃,谢谢。”
接受他人的好意,向他人道谢,已经是我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嗨……”威仔挥一挥手,“姐,生分了哦,和自己的弟弟还这么客气,亲人之间,道什么谢呢。”
“……”
的确是生分了,十二岁半的威仔,近来长得很快,一段时间没见,又变样了很多。
而且每次月假放假回家,我基本都在房间里写试卷做作业,与威仔的交流真的很少。
我们的关系就是:挺陌生的亲人。
但我们的的确确是一家人,他会很随意地递给我热气腾腾的蒸红薯。
这是陌生人不会做的事情。
这场雪灾持续了二十多天,南下打工的很多人都滞留在广东,没法回湖南过年。
今年的春节异常冷清。
我整个寒假都没出过门,日复一日地写作业,看书,烤火,吃红薯……
修身养性。
一派岁月静好。
似乎人间的风雪都与我无关。
*——*
08年,农历正月二十六,星期一,小雨
去年一放寒假,我就退了出租房。
李闯买的电磁炉与鸳鸯锅,被我拎回家送给奶奶了。
奶奶很开心,对着电磁炉摸了又摸。
无限感慨:“终于不用每天一大早起来烧柴火弄早餐了,早上有露水,柴火潮湿,总是点不燃,让人很恼火。”
那两张简易折叠桌与七张塑料板凳,被我打包好送给了宋晴晴。
我的被子与一些书通通装在超大的行李袋里,寄放在李娟儿家。
今年一开学,我麻溜地当了寄宿生。
正常的初中部宿舍依旧没有空床位,我只能又住进老教师宿舍改装的寝室。
宿舍人少,都挺友好的。
其中还有两个是通学生,办理床位只为午休能睡好。
唯一让我头疼的就是每个星期的两次洗澡。
去综合楼提热水!
哪怕我现在已经长高了很多,都一米五三了,我仍然提不起一桶水,提半桶都很费劲。
就在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动水桶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然后我的手上就是一轻。
有人提起了我的水桶。
扭头一看,只看到人家的胸口,抬起头,便看到吴话那张严肃的脸。
“……”
又高又壮的吴话,提我的半桶水,跟玩似的,走得飞快,不过五分钟,就提到了宿舍楼下。
女生宿舍,男生止步。
抬头望着吴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哥,谢谢你,你人可真好!”
吴话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摸摸我的头,但刚触碰到我的头发丝,又放了下去。
他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客气,谁让你是我妹妹呢,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只要我去提水,他总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身后,提走我的热水桶。
“……”
次数实在太多,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向他道谢,开始别扭起来。
不道谢显得我没礼貌,道谢又显得太生分了。
左右为难啊!
但我们的交情真没多深,除了提水这事,平时几乎没啥交集,话都没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