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星期二,大晴天。
五千块!
虽然只是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但这时的普工工资普遍只有六七百。
因此,普通家庭攒出五千块钱的学费,大约需要一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傍晚时分。
日落余晖将天上的云彩染成金黄色,犹如大火在熊熊燃烧,霞光万丈。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最喜欢搬一张椅子,坐在家门口,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发呆。
整个大脑放空一切,单单只是看那云卷云舒。
这会让我感到很放松,惬意,舒适。
突然,父亲高大的身影,将我的视线全部遮挡住,我若不抬头,只能盯着他的腹部。
所以我选择抬头仰望他,不期然地对视上他那幽幽沉沉的黑眸。
让我有些发愣,不知道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父亲凉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一定要去市一中念书吗?去慈晖念书,你就考不上大学吗?”
我很是震惊!
眼眶都不受控制地睁大了些。
这话说的,好像我有多么任性似的,又像是能全凭我选择一般!
明明决定我去哪里读书,全凭他的“喜与恶”,我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而他才是那把锋利的刀!
想起那个笑容很灿烂的老师,我不反感去慈晖念书。
但挨了两年的打,而且几乎全年无休地刷了两年的题,如此这般辛苦才考上的市一中,说不念就不念了,还是有些不甘心!
故,我将皮球踢回给他:“我都听爸的。”
话一说完,就低垂着头,装乖!
我有点想不明白。
最开始,我成绩刚出来的那一两天,父亲可是狠狠地炫耀了我一把,惹得他那些狐朋狗友连连称赞他“教女有方”,一定能教出个女大学生。
怎么突然又不想送我去市一中了呢?
我想了又想,猜测是这一个多月内,黄燕的枕边风吹得有些猛,让他不想将钱花在我身上了。
可没人给他递台阶。
当初炫富有多狠,现在就有多下不来台。
他总不能和别人说他没钱送我去市一中,那太丢份了。
父亲有如实质的视线在我后脑勺上,足足停留了一分多钟。
我依旧装可怜兮兮的鹌鹑。
最终,他选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抬头望着他大步走入村长家。
我悄悄地摸了过去,蹲在村长家的窗户下,听墙角。
“阿冬啊,不是伯伯说你啊,你看问题,要把目光放长远啊。当初村里的人,一大半都笑话清华的妈,砸锅卖铁供清华念书,现在那个不羡慕清华有出息了啊!”
村长爷爷徐徐善诱地说完,就响起了酒杯碰撞的声音。
他们应该是在边喝酒边聊天。
“不仅房子随便娘家住,车子也随便娘家开,还拿钱给大哥做生意,让他二哥两口子去公司当主管,一个月一万多啊。”
父亲的声音听上去兴致不高:“那是以前的大学生,燕子说,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狗,已经不值钱了。”
“啧!”
村长爷爷连忙反驳:“这你就想差了,大学生再多,那也是大学生!不管是找工作,还是嫁给有钱人,那都是加分项。”
又是一阵碰杯声。
“圈子很重要!”村长爷爷说的斩钉截铁。
“怎么说?”父亲的声音,听着多了点兴致。
“你想啊,就算她当不了清华,可凭她的样貌才华,也能当个阿娥,可若是阿娥当年没有只身勇闯香港,她上那去嫁香港老板?”
“她可比不上阿娥,胆小的像只兔子。”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只能说我装得太成功了,让父亲压根就不了解我的本性。
“这个胆子都是锻炼出来的嘛,多多见见世面,这胆子就大起来了,当年阿娥像她这般大时,胆子也没大到哪里去啊。”
“话是这么说……”父亲的语气充满了犹豫,“可在慈晖也能考上大学,有本事的人,不管在那念书,都应该可以考上大学!”
“啧!”村长爷爷又咋舌了。
“圈子呀,圈子呀!我们市里那些有钱的,谁不是砸钱,找关系,走后门,削尖脑袋往市一中钻?要么也是去顶级私立学校正源。”
喝了一杯酒,村长爷爷接着说:“总之,有点家底的,都不会去慈晖那不知名的破烂学校,你让她去那找有钱人,就等于让她在一堆河沙里掏出一块金子来,可能吗?”
听上去,父亲想让我嫁给有钱人的目标是坚定的,只是他仍然在犹豫。
“燕子说,现在供出一个大学生,至少要好几十万呢……要是她变成了我三哥那样的书呆子,这钱就全打水漂了啊。”
燕子说!燕子说!燕子的枕边风吹得真好!
“所以你更应该让她去市一中啊,想要嫁给有钱人,就必须先认识有钱人啊!玉清只是初中毕业,却嫁了个有钱人,就是托你二姐夫去镇上钻研的功劳。”
村长爷爷不愧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谈判的行家里手,随手就给我父亲画了三张不重样的大饼。
最终目的就是说服他让我去市一中念书。
墙角听得差不多了,我又回到了家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看着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
数车辆,给它们按“大卡车”、“小轿车”分类,比一比十分钟左右,那种车的数量最多。
这也是我的爱好之一。
半小时后,父亲有些微醺熏的回来了。
就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突然福如心至,抬手指着高速公路上的一辆小轿车,兴奋地对父亲喊道:“爸,你看,那辆小轿车好霸气啊!等我长大了,有钱了,一定要给你也买一辆。”
父亲顺着我的手指,看了过去。
我能明显地感受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那辆车很贵的,至少四十多万呢。”
“哪有什么呢,等我长大了,像清华姐姐那般厉害了,这种车,分分钟,随随便便的买,到时候,爸,你看上那款,咱就买那款!”
吹牛、画大饼又不犯法。
“呵呵!”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摸了摸我的头,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么贵的车,我也不奢望,到时候,你只要给我买一辆十七八万的车孝敬我,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