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农历二月十六,星期五,雨过天晴。
我们这边,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植油菜籽,当梯田上高低错落的油菜花竞相绽放时,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花海。
我哼哧哼哧地爬到山顶的大平台上,站在稍微靠边的地方,往下俯瞰。
梯田花海与周边古朴的民舍、湖光山色相互映衬,野趣盎然,交织成一幅美丽清新的春日田园诗画。
金黄色的油菜花,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花香四溢。
花田之间,有半米宽的泥土小径,欢声笑语的同学们,正在花海里你追我赶,打打闹闹。
一点也没有我们正在拍毕业照的离别愁苦。
少年不知愁滋味。
根本就不知道很多人,一旦分别就留在了昨天,再也不会相见。
“喂喂……”校长拿着个高音喇叭,站到我旁边试着音。
“别玩了,都快上来,先把毕业照拍了,过后,就是你们的自由拍照时间,随你们怎么玩,今天下午不上课,你们有的是时间玩。”
“噢耶!”同学们一窝蜂地冲上山顶大平台。
“来来来,排队哦,六一班的先拍,六二班的站边上等一会儿。”
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灿烂笑容的脸,我忽然发现我在人际交往方面,依旧没什么长进。
整个六一班,我有点印象的人,不超过十个。
脸与名字能对的上号的,就肖梅、玉瓶儿、肖雪冰还有曾预判。
六二班只认识经常与吴芙在一起玩的那三个女孩,她们的大高个,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
以及肖叛这个矮冬瓜,语数联赛获得三等奖的那匹黑马,与我一般高,一米四二,平时升国旗时,都站第一排。
拍完毕业照。
肖梅兴冲冲地拉着我,叫上玉瓶儿和肖雪冰找刘老师去拍合照。
说实话,我不太想去的,一张合照五块钱,我要饿上十来顿才能攒下这笔钱的。
但她们都很高兴,刘老师也是喜笑颜开的,我就没去扫这个兴。
哎,拍就拍吧,饿就饿吧。
但只拍一张!多了,打死我也不拍的!
合照一拍完,我生怕她们又拉着我拍两个人的合照,脚底抹油,溜得比耗子还快,钻进了油菜花田的深处。
好巧不巧,遇见了早已在花田深处躺平的曾预判,他似乎是没想到他躲这儿来了,还能让我遇见,眼里全都是惊讶。
我也很惊讶!
特喵的,几十块油菜花田,特意选了一块角落边边上的钻,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跟踪他呢。
对视两秒。
先来后到,我转身就走,把这块油菜花田让给他。
“哎,你打算去那个学校读初中?”曾预判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少年,我们真的不熟,我不想搭理他的,但谁让我曾经欺负过人家呢,有负罪感啊。
认命地过身来,挂上微笑面具:“市一中。”
我三伯父,我舅舅还有清华姐姐都是读的市一中,那么,我理所当然地也要去市一中的。
“哦,我要去市二中。”
嗯,不错,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就不会老有人和我抢第一名了。
我对他其实是有点小怨念的,因他拿一次第一名,我就要挨刘老师的一顿揍。
左手心抽肿了好几次。
刘老师从来不打我的右手心,说要好好留着给我刷题用。
哎,明明写错题目的是右手,被罚的永远是左手。
就很可怜。
“哎,市一中财大气粗,攀比之风很严重,你要不要也报考市二中?市二中校风很好的,朴实无华,适合我们这种穷学生。”
穷学生?
我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斜躺在油菜花田埂上的少年郎。
衣服、裤子和鞋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但看得出洗过很多次,有些泛白褪色了。
所以,他躲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没钱与同学一起拍合照?
“不去。”
父亲不会让我去穷人堆里上学的,他巴不得我像阿娥姐姐那般早早地嫁给有钱人家。
他好享清福。
*——*
05年,农历三月十七,星期一,雷阵雨。
昨夜遭遇一场强雷电的大暴雨,学校上空雷电交加持续了几个小时。
让我不禁想起了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一觉醒来,果然看到了学校的操场上,落满了好些新长出来的梧桐叶、梧桐花与幼果。
这些嫩芽、娇花与幼果,太弱了!
遭受不住疾风骤雨的摧残,只能落得个满地伤的下场。
徒留悲凉。
“吴梅,肖梅,你们两出来一下。”刘老师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唤着我们。
我俩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但刘老师不是板着张脸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一言不发地跟着刘老师来到办公室,大部分老师都是去上课了,就校长和体育老师正在下象棋。
刘老师递给我们一人一个准考证,严肃地吩咐:“你们俩去替她们参加一下语数联赛,记得名字和准考证号不要写错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不是商量。
稀里糊涂的我们,就这般随意地塞进了那辆能装下十个学生、两个老师和一个司机的加长版面包车里。
头回生,二回熟,这次的语数联赛,我依旧如往常那般随意的考完了。
半个月后,成绩出来了。
我替考的那名女生获得了一等奖,肖梅替考的那名女生获得二等奖。
刘老师很生气。
当着我的面,狠狠地骂她:“你个没用的蠢货!多学了一年!连这些五年级的都比不过!还想竞争市一二中,简直是做梦!”
出了办公室,肖梅走到了梧桐树下,双手捂着脸,面对着梧桐树,蹲了下去。
呜呜咽咽地哭得很伤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说实话,我不太能与她感同身受,最开始,我可是三天两头就被刘老师用戒尺打手心,也就是六年级下半学期才很少挨打了。
虽然我理解不了她有多伤心难过,但还是能给她一个拥抱,默默地陪着她哭一场的。
可我的拥抱,似乎起了反作用,让她哭得更大声,更伤心了。
弄得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继续抱着她,还是放开她……
最后,我选择一只手虚虚的搂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能够安抚住她。
梧桐树的花果,轻轻坠落,砸到我们的头上,落在我们的身侧。
散发着恬淡的香味,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