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龙灯队伍,一整天都在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被人围观讨论。
每到一个村庄,关于我的讨论,基本知道我是个傻妞后,就是用“真是可惜了”,一笔带过。
话题的中心是那些青春活力的少男少女们。
挑儿媳的挑儿媳,找女婿的找女婿……大家看中了,就多多交流,问问双方当事人的意见,问问双方父母的意见。
若是都满意,就让俩娃相处看看,两三年后,若是还没崩盘,就定下亲事。
但这种情况也是极少数的,大部分情况下是“你看上我,我没看上你,我看上你,你却看上了她”。
真正双方都有意向的,不足两成。
双方都有意向后,再经过父母家境一筛选,不足一成了。
哪怕是经过九九八十一,最终定亲了,也有可能悔婚。
我们村的阿竹姐姐,就是因舞龙灯会结缘定亲,但男方只念了个初中就进入社会工作了,而她考上了高中,念完大专,去了深圳……
两人不管是经济能力还是思想理念……都渐行渐远……最终一拍两散,退还定亲信物,退还定亲礼金……
十年的感情毁于一旦!
听说那男孩酗酒买醉后,哭了三天三夜……
我们这的舞龙灯的历史悠久,以前是只有男儿们能参与,自从伟人说了“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后,各个村里掌权的老头子们一合计,就又加了条稍微小巧点的雌龙。
时间线长,结缘的多,结怨的也不少,依旧浇灭不了少男少女对“舞龙灯”的憧憬与浪漫幻想。
最后的最后,夕阳西下。
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我趴在一个少年的后背上。
那人背上的肉,软乎乎的,好像云朵棉花糖。
让我睡的非常舒服。
*——*
00年,农历腊月二十九,除夕,晴。
西边晚霞燃烧得正旺,是冬日傍晚难得一见的火烧云,绚丽夺目。
好兆头,宜嫁娶。
“等会我们去你三伯父家吃喜宴,见到阿秀,你们要喊三伯母了,不能再喊阿秀姐姐了。”
奶奶一只手牵一个,牵着我和弟弟去三伯父家。
三伯父家在祠堂的右边,中间隔了大伯父家,我们家以前的旧房子在祠堂的左边,因这一年多无人居住,砖瓦房的屋檐已经开始腐烂漏雨。
三伯父这几年也在外打工,房子里早就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就前几天定下亲事后,我奶奶与大伯母,火急火燎地帮他打扫了一番。
收拾得勉强能住人。
老旧的石灰水泥墙面上,斑斑点点,像极了我爷爷脸上的老年斑。
整栋砖瓦房只有两面窗户,长高大约一米,窗户是格子窗,上面的玻璃是极小一块的,大约长宽十来厘米。
这种格子窗玻璃,除非用水一桶一桶的泼,否则很难擦干净,太多边边角角了,极其容易积灰。
我抬头望向窗外,想再看看鸡蛋黄般的夕阳,却是大失所望,从这看到的夕阳,暗沉发黑,像腌过头的臭皮蛋。
没有再重新粉刷过的老旧墙面上,随意地贴了几张大红喜字与窗花。
说是喜宴,也就是两张八仙桌,每桌八个菜,两三瓶饮料,两包烟,直系亲属男女各一桌,小朋友端着碗站边上吃吃喝喝。
没有领结婚证,理由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
这些年,我们这抓计划生育越发严厉了,时不时就传出“谁谁谁家的房子,又被敲了……”的传闻。
着急忙慌的在除夕这天把喜宴给办了,就是为了正月初六那天,阿秀名正言顺地跟着三伯父外出打工。
在外生好孩子,若是儿子,就回家补办结婚证和交罚款上户口,若是女儿,就接着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大伯父举杯碰了碰斯文的三伯父的酒杯:“恭喜老弟成家了,你可得加把油,争取明年的今天抱上胖娃娃。”
心宽体胖的大伯母,连声附和自己男人,碰了碰羞答答的阿秀的酒杯。
“就该这样,早生完早享福,等会让威仔去你们的床上滚几圈,争取一举得男。”
“哈哈哈……”
在大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我吃了个肚皮浑圆,都快走不动道了。
夜幕渐渐降临,整个村庄却热闹非凡,爆竹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村长家屋檐下还挂起了两个硕大的大红灯笼,一家五口在门口放起了烟花。
伴随着“咻、咻、咻……”的声声脆响,那漂亮的烟花,拖着一条美丽的长尾巴,在天空中一道道弧线后,绚丽绽放。
天空中的烟花五彩缤纷,光芒四射。
“妈,今年的饺子,你多包几个硬币嘛……去年,我只吃到了一个,二姐可是吃到了五个!”
小米扯着她妈的袖子正在撒娇,都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个要讨糖吃的小娃娃,憨痴憨痴的。
玉米大笑着打趣:“哈哈,就算妈多包几个,三妹,就你那慢吞吞的性子,你也只能抢到一个,大姐说是不是啊。”
大米佯怒,点点了玉米的额头:“你呀,别尽欺负老三,三妹,等会我帮你抢,让你二姐今年只能吃到一个硬币……”
天空下的一家五口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磕家欢”的幸福是“别人家”的。
我的幸福是和弟弟一人一边,牵着奶奶枯黄的手,从村头走到村尾,来回散步消食。
我家是新盖的平房,宽敞明亮。
我爸的哪些狐朋狗友,在家吃过年夜饭,就三三两两找来我们家扎堆开摆。
先是摆开了张麻将桌,没过多久,又凑足了两台牌桌。
“哈哈……自摸,老子胡了,给钱给钱……”
“操你娘稀匹的,真背时,这是老子今晚放的第几个炮了……”
“四个A,炸,123456顺子……哈哈……就你那垃圾牌,还跟老子抢地主……哈哈……赶紧的,掏钱,今晚老子要把你的底裤都赢回来。”
麻将自摸叫胡声,字牌放炮骂娘声,农民斗败地主的哈哈大笑声……
以及,输红了眼,脏话连篇的骂娘声。
喧嚣不止,一夜闹到天明,他们管这叫“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