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田野上没了农人的忙碌,一片萧条。
江风从北面吹来,雾气迷蒙中,大船小船影影绰绰的上行下行。
沿着官道没走多远,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停滞了下来。
东西向的大道上队伍缓慢地行进着。
李德缘一行没有直接打马闯过去,而是排在队伍里慢慢地往前挪。
开路的哨探刚才回来报告说前面是关卡,收税的。
所以李德缘不打算大张旗鼓的闯过去,他这支骑兵部队打着屯卫将军的旗号,过任何关卡都不用排队的。
他就想跟着队伍看看虞国下层官吏和百姓们的流动情况。
不过普通百姓和行商可是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和他们这支骑兵部队挨得近。
李德缘干脆下了马,就带着十九郎,步行去前面看看。
他们俩没穿军服,普通的衣衫,在队伍外侧走,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李德缘走着走着,目光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十月的江南虽然没有北地的冰封雪寒,可气温也就十几度,小姑娘衣衫单薄,光着脚。
她牵着身前一个箩筐沿上的麻绳,箩筐里一个小男孩咿咿呀呀地冲着小女孩笑。
挑箩筐的是个汉子,也打着赤脚,身前的那只箩筐里也装着个孩子,一个婆娘背着个包裹,身前一个半大男孩也背着一个竹筐。
这是一家人,一对夫妻带四个孩子。
“大哥,你们这一家要去哪里啊?”
李德缘和汉子并排走,伸手拍拍小姑娘的头。
汉子狐疑地看了看李德缘,擦了下额头的汗珠说“去京口。”
“我也去京口,你们是去投亲还是去找个营生?”
“哪里还有亲戚好投的?听说那边招人去屯田的,我们这些一起来的乡亲想去屯田。”
李德缘一听明白了,这是刘裕在京口招募流民的事传开了。
“这都是吗?”李德缘向前望了望,又扭头向后看了看,挑着担子推着板车的怕不得有几百人。
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
“朝廷不是安置你们了吗,怎么不去安置地?”
李德缘记得以往的呈报里有关于安置流民的内容,大致是各州郡县都要按照比例安置流民,给田提供农具和种子。
“这位小郎君,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朝廷是安置了,可没有好地,都是滩涂地和洼地,每亩地还要五成的租子,每户一年还要交五百文的人头税和两匹布。”
“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什么也剩不下,还要倒欠官府的,娃娃连口稠的都喝不上。”
李德缘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孩子,都是脑大脖子细,手上没肉瘦骨嶙峋的。
这让他想起杜氏的两个孩子来,在街上捡来时也是这般光景。
自古朝廷定的政策,初衷都是好的,到了下面具体去办,往往都会被利益驱动,走了样。
他们这些流民,头一两年还能坚持,再种地就会欠下各种债和税,没法子就委身地主家成为佃户。
而他们原来种的地,本来是公田,这样一弄就成了无主的田,倒几手就成了某个世家的地。
李德缘和流民们聊着,突然前面队伍躁动起来,远远地传来呼喝声,隐隐还有叫骂和哭声。
流民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伸长脖子焦急的观望。
李德缘让十九郎牵过马来,没带亲卫,直向呼喝声响起的地方驰去。
很快就看到了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关卡,呼喝声正是在围栏里传出来的。
木门口那堵的水泄不通的,里面的想逃出来,外面的拥在门口。
李德缘一勒马,门口的人纷纷向后闪躲。
流民对骑马的还是有些畏惧的,门口闪出一块空地。
李德缘拿着马鞭子故意吆喝了几声,穿过众人,进到院子里。
院子不大,东西各一个门,过卡的人从一边门进来,在院子里登记后,再从另一边出去。
呼喝声就在院子里南边的木板屋前。
这里办理从建邺方向的西边门进来,去往东边门外京口方向的行旅手续。
所谓手续就是出示照身符或者牙牌,关卡的小吏登记下去向,不论大人小孩,一律缴纳十文钱的过路费。
“贱人!给我使劲打!”一个绿袍中年人,正恶狠狠地指挥几个奴仆样的汉子,用藤条抽地上的男子。
那男子破烂的衣服已经快碎成布片了,条条血痕在脊梁、大腿、胳膊上肿胀起来。
“住手!”李德缘抬腿上去一鞭子抽在一个恶仆的手腕上,藤条掉落在地。
几人一怔,齐齐地看向李德缘,停了手里的动作。
绿袍男子最先反应过来,厉声道“哪里来的野种!没看爷爷办差呢吗!”
李德缘还没发作呢,十九郎跳过去抡圆了,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抽的绿袍男原地转了个圈。
几个恶仆这才反应过来,晚了!被李德缘主仆二人三下五除二都打倒在地。
绿袍男捂着脸吐出一口血沫子,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德缘嚷嚷。
“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来人啊!来人!给我拿下!”
“你个八品官,打了你都嫌脏了我的手,谁是管事的!出来回话!”
李德缘手里的马鞭子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抖动。
北边屋里跑出来几个士卒,光着头穿着皮甲,簇拥着一个顶盔掼甲的胖子。
“谁闹事呢?谁闹事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胖子的绶带是个七品的副牙门将。
李德缘没搭理他,十九郎举起屯卫将军的牙牌和印绶。
那副牙门将是识货的,躬身施礼。
绿袍男不识货,还在咆哮着让副牙门将收拾这两个人。
“你是内卫诸军中的哪一军的?还是城门候衙门的?”李德缘冷冷地问。
“回将军,小的是监江津都尉门下的。”
这压根就是个后世缉私队性质的部门,归水军管的,有搜检、缉私、捕盗等职权。
这可是个有油水的部门,怪不得这个副牙门将一身的肥肉。
“监江津都尉门下的不在江上搜检,跑这来干什么?”李德缘手背后握着马鞭子。
绿袍男闭上嘴了,他看出这个青年男子身上的气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