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李德缘靠在街角的廊柱上,想打个盹,他已经快四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从街角向北拐个弯,不多远就是越丰县的县衙。
越丰县原来的县令滞留郡城不归,那位吴县丞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县令了。
本来县衙和左近的宅子就腾出来给任夫人和大皇子用的,也不用现腾。
几所宅子塞的满满登登的,都是跟随任夫人和大皇子的随从和奴仆。
任夫人一夜没睡踏实,远远近近地传来号子声,脚步声,想睡踏实也不可能。
倒是大皇子没心没肺的,挨了鞋底揍,等李德缘走了,拉着亲卫们练剑,咬牙切齿地说要报仇。
小孩子折腾累了睡的就香,天亮时娘俩一个是黑眼圈,一个是红扑扑的脸蛋。
底下侍女要给任夫人上妆,任夫人摆摆手,拉着大皇子要去外面走走看看。
一群人刚要出县衙门,就被赶来请安的郡司马和吴县令拦住了。
吴县令委婉地提醒两位贵人,县城里街上都被虞国的士兵们占了。
占了?虞国的士兵们占大街做什么?
任夫人不顾县令和郡司马的阻拦,走出大门,站在县衙大门前的台阶上环顾四周。
原来“占”的意思是在大街上做饭睡觉啊。
县衙前的大街上,除了县衙和左近住了人的宅子前,那些空无一人的房屋前,一伙伙一群群地虞国士兵们或席地而坐,或挤在一起酣睡。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垒了临时的炉灶,架起了几口陶甑,甑口冒着热气,一股粥香被晨风送了过来。
沿街房屋的屋檐下和廊道里,忙碌了一夜的士兵们和衣而卧,火头军还得一个一个地拨拉醒他们,喊他们去打饭。
“那虞国的屯卫将军不是让把县城腾空吗?士兵们为什么睡在大街上呢?”任夫人好奇地问郡司马。
“回禀夫人,小人夜里就带人招呼他们去民宅住,可他们说军帅有令,不得骚扰民宅,吴县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郡司马转头问身后的县令。
县令忙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回道。
“禀夫人,禀司马大人!小臣记的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是那位将军说的?”任夫人轻声问道。
“据虞国士兵对小臣说,这是虞国兴汉军主帅李德缘昨天率军进城前宣布的军令。”
“士兵还对小臣说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小臣愚钝,没记住。”
吴县令回禀完,退回郡司马身后。
“娘,什么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皇子瞧着像个大军营一样的街道,兴奋地问道。
“为娘也不知道,等下拜见虞国李军帅时你去问问他。”
任夫人一边说一边宠溺地着拍拍皇子的肩膀。
“我才不要呢!我还要找他报仇呢!”大皇子一听要自己去问那个揍了自己屁股的家伙,一脸的羞愤。
拧了下身子,急匆匆地跑向十字路口。
郡司马和吴县令赶忙追上去,任夫人望着跑远的儿子,笑了笑,慢慢地起顺着主街散步。
任夫人自小生活在山地越的核心地带,岭北郡的郡城,小的时候百越国和虞国、夏楚有过边境冲突。
郡城是来过大军的,那些当兵的可没什么管束,即使是她父亲的亲卫们,也欺扰百姓,所以她对兵没什么好感。
后来嫁给百越国主,跟随丈夫和南面的闽越开过一次仗,兵纪就更谈不上了。
她现在身后那个叫佩儿的侍女,就是那次出征时收养的孤儿。
这孩子的家不是毁于战争,是被乱兵洗劫屠戮的,要不是任夫人呵斥制止了士兵们的暴行,这个孩子不是死于刀下就是被当奴隶卖了。
今天头一次见到睡在大街上的军队,还有那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任夫人心里充满了好奇。
“你们怎么回来了?”吴县令停下脚步,问士兵们中间的一位老者。
“回大人话,军爷们去打柴,遇见小老儿一家,我那孙儿病了,军爷们就把我们带回来了。”
老者诚惶诚恐地回答完,抱着一捆柴火走到炉灶前。
站在路口四下观瞧了下,竟然发现不少越丰县的百姓出现在大街上。
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百姓们劝出了城,这怎么又都回来了?
难道是被虞军抓回来的?那个李将军不是对自己说把百姓迁走,免得打仗时误伤吗?
吴县令正在发愣呢,突然背上一震。
“嘿!老吴!你醒的挺早啊!”吴县令一听这声音,一哆嗦。
“喝一碗不,养胃!”李德缘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懵的吴县令。
“司马大人也来了,这是我们兴汉军的豆粥,来一碗不?”
李德缘看到同样是一脸懵的郡司马,笑呵呵地打招呼。
突然他看到了躲在郡司马身后的大皇子了,这小子刚才在炉灶那看火头们搅和粥呢,听见李德缘的声音,嗖地一下躲到了郡司马后面。
李德缘蹲下身,微笑着朝大皇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家伙扭扭捏捏地起初还不敢过来,矜持了片刻,琢磨反正司马和县令就在身边,最重要是他娘就在不远处,磨蹭着走了过来。
“想喝一碗不?好喝!我打赌你没喝过!”李德缘举起手里的漆碗冲小家伙晃晃。
“哼,谁说我没喝过,我喝过比这个好喝一百倍的!”小家伙仰起脸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站着别动,等着,叔叔给你盛一碗。”
李德缘用十九郎递过来的竹筒里的清水净了手,然后走到一口冒着热气的大甑前。
抓起大勺从里面舀出一勺热水来,倒进漆碗中,涮洗了下,又舀半勺水把筷子烫了烫。
随后排到打饭的士兵们后面,一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粥回来,递给了大皇子。
大皇子本能地接过了粥碗,盯着粘稠稠的粥发愣呢。
李德缘也不管大皇子盯着粥碗发愣,又走到旁边的案板那,再次排队领了一张麦饼一块肉干一小条咸鱼回来。
大皇子还在犹豫吃不吃呢,郡司马和吴县令在旁边抓耳挠腮地,阻拦也不是不阻拦也不是。
而任夫人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终于大皇子转过脸望向任夫人。李德缘也看向任夫人,眨了眨眼。
任夫人看到李德缘冲她眨眼,心头一慌,脸上微微发热,慌得目光收回到儿子着,冲大皇子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