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身最新鲜的记忆是五天前,被蛇咬。
那天傍晚在承露台远望,没看到信使。
冰凉的雾气透过衣衫,打了个冷颤。
“夜里会落露的,”说完转过身,前身离开了承露台。
今天京城还是没有人送来呈报。
五天前送来的一张薄薄的绢纸上朱笔只写了两行字。
“圣上亲率十六卫御敌,显太子监国。”
从承露台到玉林寺后的独院,要经过一片竹林。
暮色还未魇透,天空还是青白色的,竹林里却是晦暗如斗室无灯。
十九郎小心的在前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趟路。
用手中的竹杖拨打着小路两边的草丛,好惊走蛰伏的毒蛇。
“十九,今年冷得早啊,不知京城夜里会不会落露水呢。”
“殿下,你留神脚下,石板有些滑。”十九郎的额头微微有了些汗珠。
“我们这里会落露水的,京城却不会。”
前身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去抚摸一株从坡上斜伸下来的竹枝。
一条碧绿细长的小蛇儿紧贴在山风里微微晃动的竹枝上。
尖尖的口吻一动不动的隐在一簇竹叶中。
前身望着乳白色的雾气在林中随风摇曳。
这里的风比承露台上的柔和许多,一丝丝清凉的水汽使他安逸的很。
他很享受手指尖触碰到潮湿的竹叶时的感觉,却没有看到唤作竹叶青的小蛇。
他仰起头凝望着竹林顶上慢慢飘散着的又聚拢成云盖一般的雾气。
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清凉的竹叶,那条小蛇儿慢慢地抬起了三角形的头,蛇信子一吞一吐的。
李十九郎生在玉林山,九岁那年就成了陪伴前身的侍读童子。
十年来他没有一天离开过主人的身边,前身唤他做“十九”,让他随了自己的李姓。
其实二人这些年相依为命早就没了主仆的分别,倒如兄弟般。
前身那几天心事沉重。
十九郎琢磨着晚上想把一真长老请来,有长老来和主人阐讲经义,主人的心事也能放下许多。
正想着心事呢十九郎转身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竹枝上那碧绿的蛇身腹部的白色。
一阵惶恐,双腿都僵硬了。
“殿下!小心!莫动!”
十九郎惊呼到,手里的竹杖举起来却还差得远。
前身听到了十九郎的呼喝,骤然停下了轻抚竹叶的手。
然而蛇头已经悄然扬起,要做猝然一击了。
似乎是利器划破雨丝的那种撕裂声,又像是谷底能听到的岩块崩塌落下时的呼啸。
竹枝突然间被重重的击了一下,猛地又反弹了起来。
剧烈的晃动中,一团红色的像火焰一般的东西在翠绿的枝叶间急速的上下游动,分外显眼。
那条竹叶青小蛇被这团红色的东西猛击了几下,瘫软着从枝条间坠落下来。
扭动着身体,试图挣扎着向路边的草丛游去。
火焰一般的东西轻飘飘的落到了地面。
是一只通体红色的鸟儿,长长的吻喙,头上还有红色的羽毛组成的冠。
那鸟儿伸出带倒钩的爪子,踩住蛇的颈部,猛叨了几下。
小蛇儿徒劳的挣扎了几下,重创之下再无声息。
鸟儿似乎是得胜了一般的振翅鸣叫了几声后,才叼起蛇忽闪着翅膀消失在云雾中了。
十九郎紧跑过来,跪倒在地。
李德缘伸出手,轻轻拂过十九郎挂满泪水的面颊。
“没事的,是朱雀,莫慌,你忘了我是虞国的东阳王了吗?”
含笑的脸庞上,眼里却掠过了一丝忧伤。
回到小院十九郎服侍前身换了常服,又给油灯加了灯。
挑了挑灯捻子,就匆匆地赶往玉林寺去拜见一真长老。
望着在石板路上像个孩童似跳跃着的十九郎,前身平静地关上了木门。
回到内室,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似乎在一丝一丝地抽去他的力气。
他慢慢地把攥着的拳头打开,两个黑紫的细孔赫然出现在掌心。
方才还是殷红的孔眼,此时已是黑紫色了!
整个手掌和半个手臂也隐隐地肿胀着透着诡异的黑色。
刚才那条蛇在被朱雀击落前,还是咬中了前身的手掌。
电光火石间十九郎的视线又被摇动的竹枝遮挡未曾看到。
前身心如止水冥冥中似乎等着这致命一击很久了。
也不想让十九郎惊恐,索性攥了拳等死了。
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的前身跌坐在蒲草垫上,喃喃自语着。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我躲了十年终究还是那些人眼中的威胁啊!罢了罢了,此一去倒也干净!”
说罢,前身瘫倒在草席上,昏死过去。
记忆到这里再无更新。
一条蛇似乎不存在什么阴谋,前身手欠打扰蛇的休息,挨咬活该。
从这个记忆片段看,李德缘分析前身一早就看见那条在竹枝上的蛇了。
被咬了还不说,只能说明他是故意寻死的!
尼玛你死就死吧,把我弄来做啥!
李德缘一阵烦躁,干脆捋一捋前身以前的记忆,看看这哥们为啥被幽禁?又为啥作死?
先从这个前身童年开始捋吧。。
这倒霉前身的家族回忆其实并不多,基本是从父皇那里听来的故事。
都和漫长的迁徙有关。
陇西那个想不出是什么样子的地方。
祖父赶着牛车带着家人随着几万内避胡骑的难民到的并州。
在前身没去过的并州,据说那祖父加入了骠骑营,很快就因功升成了郎将。
又娶了士族大姓的女子,家又迁徙到了东都洛阳。
天子蒙难那年,士族草民渡淮河南迁。
祖父率三千近卫勤王,王爷的父亲领家丁护送眷属辎重南迁。
先向东行至兖州,然后折而向南去广陵。
前身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清河崔氏家的女儿。
南迁路上,淮北山阳一望无际的盐田边的草屋里,前身出生了。
关于出生,史官和野史说的都差不多。
春雪霏霏,道路泥泞,车仗败弊,前身的母亲临产。
环顾四野只有一处盐丁的茅草屋可容身。
偏巧盐丁的妻子也临盆待产,前身的父亲和随行的家将坐在茅檐下,看着女婢们进进出出的。
茅屋破败,屋顶有雪水渗漏。
前身父亲正要找人临时补萁,呼呼啦啦的飞来几百只乌鸦,落在屋顶上。
都张开了翅膀卧在茅草上,也不惧人。
府中参军录事崔偃治当时就说,兵将守门,群鸦遮护,这屋里要出生的孩子贵不可言啊。
乱世中这车马行帐引得盗贼窥觊。
百余名山贼趁着这队人停驻荒野之时,四面围拢上来想杀人越货。
前身父亲弓马纯熟,府中随从即使简装出行,但个个都是骁勇之士。
三十余人一炷香的时间,就斩下了六十多颗人头。
前身父亲手刃了三名骑马的山贼头目。
提着人头回到茅屋时,听说前身出生了,欣喜的直闯进去。
两个孩子都是寅年寅月寅时出生。
前身母亲士族女子,身子本就羸弱,南迁车马劳顿,生下孩子已是油尽灯枯。
乍一看见自己的丈夫满身鲜血和手中的人头,当下就昏死过去,血崩而亡。
野史说,前身母亲薄命福浅,当不得一国之母的。
而盐丁的妻子不是头胎生养,身体又健壮。
前身父亲只好将盐丁一家也带上,盐丁的妻子成了前身的乳母。
盐丁后来成了前身家的家臣,先看将军府门,后管太子宫门,死在了给皇帝监门的位上。
从食不果腹的盐丁到锦衣玉食的门监,这后半辈子也值了。
他的妻子生下和王同时辰的男孩后,就再未生养,一直居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