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有发热的人被送出来。
死亡的人,和之前差不多,都是最早一批感染时疫的人。
来帮忙的学生也有一些被感染了。
济世堂也有两个医师倒下了。
医师的帐篷里,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不管是听了温然的话,还是他们自己想到的,没有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停下。
阎王爷都不休息,他们也不能休息。
抓药的莫医师身子一晃,刘一味忙扶住他,“莫医师,休息一会儿吧,你这样身体倒先熬不住了。”
莫医师也不敢真的逞强。
体弱劳累者最容易被传染。
原本这里就缺人,他被传染了,只会更麻烦。
他被扶到另一边帐篷休息。
而以周固为首的医官,走完一圈病患的帐篷,又准备回他们自己的帐篷休息了。
王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各位医官,可研究出治时疫的方子了?”
“哼,这里何须用得我们。我们医术不及‘温神医’!她都没法子,我们有什么法子,王校尉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
王启冷哼一声,“朝廷是命你们来医治的,温医师他们只是来帮忙的,你们居然把责任推给旁人?”
“我们也是回帐篷研究方子。王校尉,别误会了!”
“就是,我们看了一圈,刚想出一个方子,或许有用,王校尉再拦着,只怕我脑子里的方子就忘了。”
王启冷冷看他们一眼,任由他们走了。
那几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朝廷做事,不为百姓做事,简直就是蛀虫。
“涛子,他们拿出来的方子,你可有找他们多要一份?”
“王哥自从你上次说了,额每次都会找他们找一份,可五天过去了,他们也没拿出一副新滴方子来。”
“嗯,你收好了,后面或许有用。”
“额知道了。”
还有那个于潜。
王启不由得叹口气。
他看向济世堂的帐子,济世堂为了让患者安心,帐子没有放下来,不管是患者还是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每个人都是眉头紧锁。
包括温然。
这时候王启几乎想不起来,她还是一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
上次缝合伤口的时候,她好似都没有这般凝重过。
城门忽然打开,一辆马车停下。
王启照例走过去盘查。
*
新药方出来后的这三日,温然每日都去观察五个药方的病人有何变化。
好在蓝戈每日都来,她和病者之前的对话,蓝戈都替她记了下来。
温然对比着蓝戈写下的患者记录,隐隐约约又有了新想法。
她把刘一味段衡几个医师叫来。
想要一起讨论。
帐子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
门口站了几个人。
“爹,你怎么来了?”刘一味看到刘亚立马上前问道。
刘亚看到神色憔悴身材消瘦的儿子,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着。
可他走过小儿子,看向温然,“我是仁春堂的医师刘亚,我带着我们医馆的两名医师和两个小厮来帮忙。”
后面果然跟着两个中年人,还有两个刘家的小厮。
王启道:“我等会再让人搭一个帐篷,刘医师先待在这里。”
“多谢王校尉。”刘亚道,“小老躲了这些时日,心中一直惭愧,望温医师勿要见怪。”
温然柔声说道:“何来见怪,各位医师能舍身出城,已是大义,温然在此谢过。”
她声音轻柔,可依然能听到她语气里的郑重。
“我现在又有一个新想法,正好我们一起探讨。”
都是经验丰富的医师,很快就进入状态。
整个过程中,有医师提出意见,温然总是有合理的理由反驳。
刘亚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后起之秀,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对医书的理解也比他们透彻,她说新方子的时候也不拘泥医书和以往风寒治疗的手法。
刘一味:“加犀角黄岑是为了泄心肺之火?为何剂量会有所不同,是为了针对不同患者?”
温然略带欣慰的目光看着刘一味,“不错,去心肺之火于上焦,就得用犀角黄岑黄连。根据每日患者症状的记录,有的人呕吐严重,有的发热更严重,这事他们感染时日不同造成的。
疫证初起,恶寒发热,头痛如劈,烦躁谵妄,身热肢冷,舌刺唇焦,上呕下泄,六脉沉细而数,即用大剂;沉而数者,用中剂;浮大而数者,用小剂。”
温然说的是讨论,可她根本就没打算和他们商量。
叫他们来听,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她这副方子的缘由。
说服他们,才能够更好的去实现这个方子的治疗。
果然,各位医师都被她说服。
接下来都各自下去为不同阶段患者配药了。
配完药,熬好让医患喝下,医师们才坐下用饭。
饭后,温然让大家早些歇息,明日再继续。
刘亚才找到空隙和刘一味说话。
“是儿子不孝。”刘一味低头说道。
“你也知道你不孝!这是什么事,该是你关心的?朝廷会解决的,何须你来出头!时疫,可是要人命的啊!
你没成亲,也该想想你爹娘,你娘天天哭,你大哥二哥也成天忧心,你可曾有过愧疚?”刘亚眼里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天赋极好的小儿子,是他刘家的希望,当时叫人递了个消息就跟着出门了,他们一家人担心得不得了。
若因为时疫没了……
他这个年纪哪里承受得住。
他那个妻,能哭瞎眼去。
刘一味跪了下来,“爹。儿子若真是死了,您和娘还有大哥二哥,仁春堂也有人继承,可是我不来,那些被传染的病患呢,有的是一家五口都被传染了啊!
您看到了,医官根本袖手旁观,温医师她一个女子,比我还小几岁呢,可她不能倒下,她必须撑住!我能帮上一点忙,也能让她轻松些,早点研究出方子,那些人——”
刘一味指着对面那几个住着病患的大帐篷,隐隐传来没间断过的咳嗽和呕吐声,以及孩子的哭声。
“他们能早日好起来,而不是,被人随便拖了拉去一把火烧了,连尸骨和柴火分都分不清。”
小儿子脸上带着悲悯和倔强。
即使凹陷的眼窝,也难掩他坚定的目光。
对外面病患有这等同理心,对自己和老妻,如何会没有愧疚,只怕比常人更多。
刘亚眼底泛泪,小儿子永远是他的骄傲。
他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爹明白。我们做医师的,就是要一颗悬壶济世的心。我们医馆里除了三个没成亲的,都来了。”
刘一味眼含泪光,“爹,谢谢你。”
谁的命不是命,大家肯来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