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是热多寒少,服用麻黄汤桂枝汤发汗,是加重她的病情,故而她高热不退,加细辛干姜可治。加之,她的脉象时而沉浮,时而浮紧,不仅身疼,还有心脾气痛,加牡蛎可治。”
“病人没有说心脾痛啊?”段衡皱眉说道。
“病人痛而不知罢了。”温然微微摇头道,“若病人都这么敏锐,还会有旧年沉疴么,早就初见端倪之时就治愈了。”
“她的脉也没有沉浮。”段衡又说道。
“那便是你医术不精。”温然淡淡道。
噗嗤,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先出来,之后人群里发出一阵爆笑。
段医师也有被人说技术不精的时候。
真是难得一见啊。
哈哈哈……
还经验老到的老医师呢。
“老是老,只不过只老在年纪,不在医术。”有人小声说道。
段衡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行医二十载!
二十载!
居然说他医术不精。
“不信,你多把几次脉,就会发现了。”温然说道。
段衡不说话。
温然看出他的不服气,笑道,“瞧你年纪大我许多,所以看到这样症状当做寻常伤寒来治,所以把脉也只是把一小会儿吧。”
段衡被说中,脸已经变成紫色。
他梗着脖子说道:“我回去问过再说!”
他确实没有多次把脉,开始把脉之后,就直接开药方了。
二十载啊,让他变得自大起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解答问题的女子,人群里,她坐着,瘦瘦小小的,脸上却洋溢着比他这个四十岁的人还强大的自信。
后生可畏啊。
他加快步伐回杏林堂去。
“段医师,刚从温宅回来啊?”有人问了一句,“哈哈哈哈,段医师是去看笑话还是去请教的?昨晚我就看到你从那巷子出来,不会是去请教的吧。”
“牛医师,你们康寿堂现在都没事做了吗,整天在街上瞎晃悠。我就是去请教的怎么了,碍着你了吗!”段衡没好气回呛了一句就走了。
被称作牛医师的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段衡的背影。
那小女子这么厉害?
难道她不是只懂治长宁郡主的那种病?
其他疑难之症,也懂?
段衡回了杏林堂药侍立马围了上来。
“师父,您去哪了?刚才宁家又来人了,说大娘子更严重了。”
“走,去永和坊。”
一路上段衡脸色不太好,药侍也不敢多问,段衡很少收弟子,他勤快加上有点小聪明,段衡也收下的。
康寿堂虽是大多官眷喜欢看病的医馆,可其他老字号医馆也有一些贵人信赖。
永和坊宁家主君是六品武库署令,可宅院都比得上四品大臣的府邸了。
就是因为这家大娘子会营生,赚了不少银子。
进了二门自有婆子带他们进三门到最深的后宅去。
“见过大娘子,先让段某把脉吧。”
段衡把脉的神情比以往凝重许多,宁家大娘子都不敢大喘气。
片刻后,他松开手,问道:“大娘子心脾可疼?”
“好像有点。”
好像?
段衡问道:“请大娘子现在仔细感受下,心脾是否疼痛。”
宁家大娘子点点头,俄顷,“是有点疼,段医师,你怎么知道?我因为身上疼,都没察觉出来。”
段衡点点头,叹道:“我再为大娘子诊一次脉。”
宁家大娘子很意外,但也伸出了手放在脉枕上。
不消一会儿,段衡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
“段医师,怎么了,我这病很难治吗?”宁大娘子慌了。
“不是。”段衡摇摇头,“我写药方,大娘子服用后,不管出现任何不适,只管让人来找我。”
药方他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那用量,是他路上就斟酌好的。
应该没错。
除了宁家大门,段衡才发觉自己手心一片冰凉,后背也湿了。
这不是天热的热汗,是他惊愕的冷汗。
即使太阳高照,也止不住身上发冷。
二十载行医,他竟忘了师父说的反复把脉、反复询问。
师父也说,病人有时候确实会不清楚自己病情。
四十出头不如一个十四的小姑娘
他还有何颜面…………
那个小姑娘说得对,他就是医术不精。
医术不精害人害己啊!
段衡走在路上真是头重脚轻,歪歪倒倒。
忽然有人拉住自己,他转头,只看到徒弟的嘴巴不断张张合合,耳里只有嗡鸣声,最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师父,师父!”
眼前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他看了看,是杏林医馆后堂的厢房。
“你师父只是一时气血上涌罢了,现在没事了。”同馆的医师说了一句就去前面看诊去了。
小徒弟端了一杯茶,段衡一饮而尽。
小徒弟也不敢问,只是说道:“师父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段衡没听,反而起身趿拉着鞋子就往外面走。
医馆现在也有些人排队等着诊病,有人看见他出来,呼喊道:“段医师来了,段医师快看看我病症吧。”
那人走到段衡的书案前等着,段衡却一言不发往外走,脸色有些晦暗,病人们都不知所措,小徒弟连忙安抚。
夕阳西下,街上的房屋镀上一层金色,夏风凉爽了起来。
明德坊温宅外面空旷一片。
叩叩叩——
“你来了?”阿川脸上看不见任何意外,也没有之前的不耐烦。
“来致谢。”段衡郑重说道:“多谢温姑娘的提醒,也多谢温姑娘的药方。”
“我家姑娘说了,不用谢,人救到就行。她还说,你能为一个病人跑四次就足以见医者仁心,便胜过绝大多数人了。若为此事感到羞愧、耻辱、恼怒就是蠢,蠢人是没有药医的。”
段衡怔了怔。
他走出宁府的时候,就是气晕的。
醒来后还一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不想再行医。
他眼眶发热,深深一鞠躬,大声道:“多谢温姑娘。”
再起身,脸上的落寞已经不见了,他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病人的诊金,如数奉上。”
阿川拿走一锭,笑嘻嘻道:“姑娘真是神了,居然猜出你会给把诊金拿出来,她说五五分账,公平得很。”
段衡看着阿川脸上没心没肺的心,自己也笑了。
值了。
跑四次,值,太值了。
他收回剩下的那锭银子,“那段某便告辞了。”
再回杏林医馆,他走回自己书案,语气和缓道:“老丈,你是哪里不舒服?”
老丈手摸着腹部,“脾胃有些胀气。”
“这种事我能不气吗!”钱五一巴掌打飞面前的茶碗。
“牛医师,明日你寻个难一点的病症,去问问那位‘神医’!她怕不是和段衡一起联手来迷惑众人的。”钱五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