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酒这一块，稍微放纵下自己，喝一点宫中的法酒，但是也不敢喝多，主要是贪多了，朱载壡害怕也会坏事，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如人心意而动的。
等到菜肴上尽之后，殿内众人刚想要纷纷起身时，朱载壡挥手拦下了他们。
朱载壡自然是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正式吃饭之前，这些官员要先入殿内正中行三叩礼。
“诸位啊，今日都尽兴些，无需约束太多。”
朱载壡继续说道，“跟殿外的将士们也说一声吧，不用拘束，他们都是有功之臣，今日尽兴即可。”
这有明一朝的宴会仪式十分繁琐，有着一整套诸如像是上茶，劝酒，进馔，献舞的流程，每一次参与宴会的人都要行礼跪拜，这一套下来之后，饭是不用吃了，而且这次宴会邀请的人大多是兵士们。
这些兵士们并没有接受过宫内仪式的培训，如何能做得好。
就算这些礼仪能做好，朱载壡也不忍心让这些人因为自己或是朝廷的面子，而让这些将士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了。
“斟酒吧。”
朱载壡扭头对着王翠翘说道。
王翠翘行了一个万福礼，便走下台阶，站在丹陛边上，她将要充任接下来的赞礼官。
本来这赞礼官要有光禄寺或是礼部的人来充任的。
但是如今这礼部的官员，朱载壡一个也没有邀请。
就连光禄寺也直接被朱载壡给撤掉了编制，改由宴会署和十五楼内外承担起这份职责。
这南京的光禄寺，之前朱载壡就看不顺眼了，那方钝上任户部之后，去松江调研，向自己告的第一个状就是光禄寺的贪污问题。
现如今整个南京光禄寺被撤掉，倒也算是去掉了自己心头一根刺。
堪称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王翠翘身为教坊司出身，又亲自组织女官体系的重建，对于宫中那套礼仪流程也算是熟悉，加上朱载壡一直下令简化，因此倒也没多少繁文缛节在其中了。
而那所谓的斟酒，其实就是筛酒。
这明朝时期，大部分的酒坛里，并不是说只有酒液，而是还有酒糟的。
也就是说酒液和酒糟混合在一块，一并存在这酒坛当中。
当然，殿内众人席上的宫中法酒，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了，他们的酒都是装在一个个精美的瓷器酒壶当中，根本不需要进行筛酒。
因此王翠翘的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殿外人听的。
等到这番话被传出去之后，站立在每张桌子边上的宴会署宫女们，一个个便揭开那黄封酒上的封条，破开封泥。
那封泥一破开，瞬间一股粮食的清香味涌现而去，勾得那些个兵士们一个个心中痒痒。
封泥打开之后，那些个宫女们再次从食盒底部取出一壶酒，倾倒了进去。
那锡壶里面装着的是低度数的酒液，用来去除酒坛当中的蓼辣之味。
随后又用生绢布包裹住坛口，直接倾倒到桌上大盆当中，洁白的酒液，从绢布内渗透而出，宛如清泉从石缝间流淌而出，撞击在盆底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与此同时，那酒香也变得更加浓烈。
到时候，兵士们直接拿着勺子在盆里舀酒就行了。
至于殿内众人，自然不需要筛酒，而是需要温酒。
这殿内几十个膳桌边上都有着宫女侍奉着，而这温酒的工作也自然是她们完成的。
在王翠翘一个点头之下，众多宫女开始将那桌上的瓷壶放入温酒壶托当中，并注入热汤递客，名曰头脑酒。
而朱载壡本也是有贴身侍女进行倒酒的，但是朱载壡拒绝了，而是选择自己倒酒。
他一把抄起桌上放着的龙泉青釉玉壶春瓶。
朱载壡并没有第一时间倾倒瓶中的酒，而是将其平举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玉壶春瓶的曲线婉转，细颈加上圆腹构成了瓶子的最大特征，通体青釉，宛如青玉一般，色泽凝润素雅，并且这外壁素身，没有任何纹饰，尽显低调。
良久之后，朱载壡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大朴尚简啊，尚简…呵呵。”
随后便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将这瓶中的金茎露倾倒入龙泉处州官窑制成的翠青釉暗刻龙纹压手杯。
青色的杯中盛满一小泓金茎露，稍一摇晃，整个酒液晃动开来，在杯中泛起不显眼的波纹，一阵独属于粮食酒的醇香飘入到朱载壡的鼻尖。
“诸位——”
朱载壡手拿压手杯，站起身了，透过帘子环视了一圈之后，“今日就喝哑酒吧，不过，也要尽欢啊。”
这所谓的哑酒，其实就是喝闷酒，没有多余的助兴节目，就是单纯喝酒。
有明一朝，但凡宴席，都会有着各类节目，或是歌舞，或是酒令，或是击鼓，又或是优伶弹唱。
而朱载壡并没有选择找些梨园优人，进行鼓吹合乐，更没有找来清倌弹筝度曲，而是选择了最为呆板的吃酒方式。
殿内的众人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起身点头应是。
而朱载壡说完这话之后，便不顾其他人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倒酒自己喝。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一个个人心中都是一紧，不知道坐在宝座之上的太子要干些什么，一时之间，整个殿内陷入了无比的安静气氛，与那殿外那热闹的气氛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朱载壡一杯接着一杯将酒喝下去，并且是空腹喝下去的，本身他这个年龄就是个小身板，如今这几杯酒下肚，脸上腾地一下全红了。
一旁的王翠翘本身就在帘子内，自然将朱载壡这一怪异的举动看在眼里，见到他像是受刺激一般，将杯中的酒一股脑倒入口中，不由得眼眸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刚想要上前几步，劝慰一句，却被朱载壡一个挥手拦下了。
朱载壡拦下王翠翘之后，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倒着壶中的酒。
等到这壶中的酒所剩无几之后，朱载壡的后脑勺也已经开始有些晕了。
他有些晃悠地站起身子来，头上戴着的九旒冕也连带着一并晃动，珠玉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各怀心事，沉闷吃席的殿内众人。
众人纷纷抬头，透过那帘子看向模糊的太子身影。
下一刻，身影变得清晰起来，朱载壡手握着压手杯，从帘子里走了出来。
“殿下——”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朝着朱载壡的方向行礼。
朱载壡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举着酒杯缓缓走向殿外，而那殿内的众人哪里还敢再吃下去，一个个都跟着朱载壡身后。
有些话，他要借着酒劲才能说出来，对于这个时代，他认为有着太多遗憾了，今日他应该为这大明再做些什么，就比如改变下军人的地位。
军人本该是一个令人敬重的职位，可是为何，为何却会沦为那帮子整日寻花问柳的文人口中的丘八，这是为何？？
朱载壡实在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缓缓踱步到奉天殿，此刻殿外上千名士卒正围坐在自己的桌前开怀畅饮，只不过这声音还是很低的。
虽说朱载壡没有想着让任何规矩去束缚他们吃饭，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一个士兵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说话，有着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碰杯之声，那杯盏交错的声音也堪称热闹。
朱载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也没有让守在殿外的技勇太监做什么宣告的动作。
不过，还是有着眼尖的人看到了那殿外站立的一群人，一个个单单看衣着便知道是高官显贵，更不要说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个少年。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声音，各类声音开始快速地消散开去。
最后是一片寂静，但是很快，这份寂静被打破。
一道声音传出，“恭迎皇太子躬安！！！”
这声音先是一道，而后十道，百道声音传去，虽说有些零散，但是最终却汇总在一块，形成一道整齐的声浪。
与这声浪同时发生的是那整齐划一的单膝下跪的举动。
这一幕落在朱载壡的眼中，丝丝异样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再一次，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权势的味道。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而后一个抬手，“好了，都起来吧。”
说完也不等广场上的士兵们做何反应，便直接高声喊道，“众将士们！！”
“孤不是什么文人，说不来什么高雅的话，更不会作诗应唱。”
“孤只能说些糙话，也只知道…”
朱载壡说到这顿了顿，而后猛地抬高了声调，“你们是大明的功臣，为大明流过血流过汗，更是立过功，孤会永远记得这一点，你们的功绩是任何一个文臣都无法做到的！！”
此话一出，那跟在朱载壡身后的一些文官们，一个个脸色突变，他们都是太子近期来的心腹之臣，不然也不会出现在此。
他们本以为很了解太子了，但是如今…
这…这太子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徐渭是一帮子文臣当中距离朱载壡最近的，听到这话之后，也是脸色一变，这话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
那么，这天底下的文人有大半会群起攻之，说太子的行为不端，辱没斯文啊。
太子啊，太子，你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朱载壡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继续说道，“今日孤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唯独这美酒，这美食你们…并坐豪饮，尽欢吧。”
徐渭想要上前拉扯一下朱载壡的衣袖，但是却被朱载壡一个回头给吓住了，若是没有看错，太子那眼神中包含着对于文臣的不信任感。
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广场上那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场景，看着那一个个欢喜到不成样子的兵士们。
一瞬间，徐渭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带着些许苦笑，重新退了回去。
太子对于文人似乎…
而那些个文臣，那些个被太子信重的文臣们，一个个心中警铃大作，看向太子的眼中也带了些许莫名的意味。
那一刻太子的背影…让诸如郑晓，高拱等人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太祖高皇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