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公服!!”
麦福的眼神一个示意,几个东厂的档头当即麻溜地将这三人的官服脱下,就连脑袋上的乌纱帽也一并摘了去。
而后两人一组,将这三个人直接按到地上。
麦福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喊道,“皇命已下,无需驾贴,喝阁上棍!!!”
“诺!!!”
当即有六个手持水火棍的东厂番子,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气势汹汹。
“着二十棍,五棍一歇。”
麦福一边喊着,一边轻轻挪动着靴子的方向。
那原本是朝外的靴尖,被挪动成了向内的八字形。
几个行杖的番子一看到这两只靴尖的摆向,心里面便跟明镜一般,彼此目光交汇,轻点了下头后,便抡起棍子直接打。
两根棍子,一左一右,也不往屁股上打,而后悄悄往上移动些许,击向腰间的内脏部位。
每一棍下去,便有一道沉闷的声音传去。
而这趴在地上的三人,一开始还痛哼出声,但是几棍子下去,便已经没有任何声响了,只剩下血线从嘴边,从鼻中流淌而出。
一旁的百官反应不一,有几个科道台谏的官员,刚站起身,手持笏板,脸色潮红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瞬间就被东厂的番子给拎了出来。
这时麦福的声音才传来,“阻拦廷仗者,一律按从犯处理,怎么着??这些人都是烧毁国家漕粮之徒,你们想要包庇??”
“来呀,一并廷仗了!”
东厂的数百番子,当即抱拳齐声应下,“谨遵厂督钧命!”
随后也将这些出头的科道官员一并按在地上,脱去官服,一并廷仗!!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那上千名官员大部分都是双股战战,身子随着那沉闷的敲打声在颤动着。
也有少部分官员,年轻血性还在,想要上前几步,却被周围的同僚死死按住。
这一刻,皇权之恶,皇权至大发挥得淋漓尽致。
说到底,这监察还是建立在人治之上,能否起作用,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自我约束住皇权。
而此刻的嘉靖,又或者说以嘉靖为核心的皇权,已然容不下臣下的进谏之权。
麦福环视了一圈那百官的反应,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而黄锦则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最后一份开马市的圣旨,要等到立威之后才能宣读。
二十棍很快便结束了,那行杖的几个番子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就好似这二十棍用了他们很多力气一般。
“受杖毕!”
麦福再次高喊道,“探息——”
几个跟在身后的档头亲自跑过去,一个个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而后目光一碰,彼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个个回道。
“原吏部尚书闻渊,气息已绝!”
“原总督粮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延,气息已绝!!”
“原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龚辉,气息已绝!!!”
这三句话被众多东厂番子重复着,回荡在奉天门外的内金水河广场上。
“嘶——”
所有文武官员心中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可能二十棍就能打死人,这是故意的啊,这明摆着是要杀掉这几人啊!!
官员们一个个或是面露悲愤之色,或是露出害怕之色,但是却又不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一个个只能像是鸵鸟一样,红着脸,闷着气,提着心杵在原地。
严嵩和徐阶等人,心中也是一凉,廷仗死人的事,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
自从那次大礼之争之后,便安稳了许久,如今这只是二十棍便死人,他们都知道是皇帝暗许的。
唉——
严嵩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没有提出赚银子的法子,没有提出背锅,那么现在受廷仗死去的,应该就有自己一个了。
一时之间,百官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黄锦环视了一圈,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便将这最后一份圣旨宣读了出来,内容正是开马市,交付给严嵩去执行。
身处廷仗威力之下的京中百官,无人再有异议,只是看向最前面的严嵩,许多官员的眼神都变了。
这件事,嘉靖之所以要交给严嵩,就是他办之后,能保证这份圣旨能够执行下去,不至于变成一纸空文,同时也让他在朝中的影响力降低。
最后就是关于南京一事,黄锦又向着百官说了太子对于漕粮被烧之后的处理方式,让大家勿忧。
众人还能再说什么,只能一个个老老实实口呼皇太子果决英明!!
至此,这次奉天门的朝会,让文武百官的心变得更加沉重了,他们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了,自己百年前的同僚,生活在洪武年间那种重刑的环境下的痛苦。
今日大家都颇有感同身受之意。
回去的路上,严嵩一个人坐在软轿之上,周围的官员都有些刻意躲着他了,这点严嵩自然是注意到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着一张脸回到了严府。
刚一回到自己家的书房,一口热鸡汤还没喝上几口。
严世蕃便闯了进去,怒气冲冲地朝着严嵩喊道,“爹,这口气你咋能咽下去?”
“这屎盆子怎么就往我俩头上扣啊。”
严世蕃越说越起劲,说到后面更是脏话连出,骂徐阶,骂百官,骂太子,甚至连皇帝都想要开口骂。
幸好直接被严嵩打断了,“行了,别说了,骂了能怎么样?徒增烦恼!!”
说到这,严嵩瞟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严世蕃,“你是不是知道了徐阶弹劾你的事,也知道了老夫背锅的事。”
“对啊,爹。”
严世蕃一屁股也坐在炕上,盘起一条腿,“这宫里跟冬天破窑子一样,到处漏风,想知道些什么还不容易啊。那些个收银子办事的内宦,虽说没卵蛋,但是对这钱倒是在意得很。”
“好了!祸从口出,要谨慎些——”
严嵩的眉头再次皱紧看向了严世蕃,自家这儿子,聪明劲是有的,就是太冲动,太自傲了。
“爹,我感觉这事像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你看啊,他故意不说这幕后凶手,不就是等着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吗?”
听到严世蕃的话,严嵩不置可否,他认为这应该不是太子所做的,而是那麦福。
不过现在追究这个点没有任何用途,必须要想想怎么反击。
严世蕃见没有回答,便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了,他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爹,咱们现在骑虎难下啊,皇帝这边放过我们了,这太子可不会,不管这把火是不是他自己放的,他之后若是借着这个由头再去找我们家麻烦,那可是容易得很!”
严嵩沉默了。
“爹,之前那些个福建商人不是说让山贼阻拦货物吗?”
严世蕃再次说道,“咱们再做的狠一点,让那福建百姓连粮食都吃不上,饿死一批人之后,事情闹起来了,这开关之事还能进行吗?”
严嵩皱着眉看向严世蕃,但还是沉默不语。
“爹,咱们让两广不运粮进闽,再让山贼拦截从浙江等省进来的粮食,然后让那些商人们提前囤积粮食,不卖出去!”
“同时再散播谣言,说开关了,地里就不能种庄稼了,麦米都不行,太子要种桑养蚕,要种茶叶要开窑烧瓷器,把那些地里面刨食的百姓,都拉到窑里挖土烧瓷器,都去种茶叶。”
“爹你想啊,这福建本就没多少地,种上茶叶了,种上桑树了,开窑了,粮食自然就少了,人自然就饿死了,这开关的事自然就不能再提了,都不用咱们出面,那帮清流就能当成我们手中的刀。”
“老夫想想,老夫想想。”
严嵩的心头很是烦躁,他连连摆手,而后又看向严世蕃,“一定要这样吗,如此强逼太子——”
严世蕃一听,那独眼瞬间放大,这还是严嵩吗,还是自己老爹吗?
那之前坑死夏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很快,他便猜到了几分缘由,想来是今日廷仗对于自家老爷子也是很有触动啊,他怕了——
严世蕃一想到这,一想到严嵩居然会怕了,就感觉有些好笑。
当然他面上没有笑,只是凑近了些,压低着声音道,“爹,没办法啊,骑虎难下了,咱们跟太子和解不了了,南京仓的事,夏言的事,还有…”
严世蕃顿了下,“皇贵妃的事,跟宫里道士,还有麦福一块…”
“行了——”
严世蕃这话一出口,严嵩的脸色便是一变,他瞬间脸色黑了下去,打断了严世蕃的话。
严世蕃也不在意,歪了歪脖子,只是继续说道,“这些事单独拎出来,都是我们的大罪过啊,没办法的,老爹,你这时候可不能犯糊涂啊——”
“爹你老了,肯定没事,但是儿子呢,还有你孙子呢,他才十三呀,那到时候太子登基,第一个要搬掉的就是咱们家!”
严嵩的脸色再次变了,严世蕃这时又加了一把火,“爹,咱们不是可以把徐阶也拉下水,清流去阻止开关,又不是咱们,让他跟太子对着干嘛!”
“咱就专心在明面上做好马政的事。”
严世蕃的这些话,最终让这个年迈的老者下了决定,他的心性照例是狠辣的,只是之前被廷仗有些吓到了。
“行——”
严嵩直直地盯着严世蕃,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去做吧,你说得对啊,要么你死,要么我活,这不是说退,就能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