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的话在严嵩脑中不断回响着。
一路之上,严嵩便浑身无力地倚靠在软轿之上,被抬着行进在文渊阁的路上,脑中还在思索着。
他虽然年老了,但是心里跟明镜一样的。
这翁万达可是如今有数的边帅了,与那被传首九边的曾光头,堪称一时瑜亮。
可是如今啊,这翁万达的老父走了,他必须要回乡奔丧的。
因为按照旧制,大臣遇丧事,需要守丧三年,称为终丧。
唉!
这先是曾光头被砍,而后又是翁万达马上要去服丧,这大明的边防已然是极度空虚了。
不过,严嵩唏嘘了片刻之后,便不再想了。
因为一方面自己,或是自己儿子这战场上的本领,确实弱了一些,这边防怕是不能成为自己的救命草,多想也无益。
而另一方面,比起大明边防的安危,他更担心自己此刻的处境。
“严老!”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严嵩的背后传来。
严嵩从沉思中惊醒,原本垂下的眼帘被抬起,有人在后面叫自己。
他顺势伸手在空中虚按了下,几个小火者当即会意,停了下来。
严嵩坐在软轿上缓缓转过身,见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华亭啊,你怎么来…咦??”
猛然间严嵩先是一愣,而后望了望了徐阶身后的承光殿,瞬间眯起了双眼,语气变淡了很多,询问中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华亭啊,你…刚从承光殿出来??”
徐阶听到严嵩问话,当即一个弯腰拱手,“是的,严老。”
“皇上见你了??”
“没呢。”
徐阶顺势露出些许苦意,“我也是刚来,但是没见到,正好碰上黄锦,就是递了个折子上去而已。”
“刚来啊…”
严嵩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就像近视了一般,想要极力看清面前这人,“怪不得啊,老夫说怎么都没看到你啊。”
笑话,自己从早上跪到中午,就没见到徐阶进来。
“等等——”
突然他想明白了,“华亭啊,你不是从乾明门进的承光殿吧。”
“你是特意…绕远从金海桥这边来的吧。”
严嵩在说特意两个字的时候,抬高了些声调,也放缓了语速。
承光殿在琼岛之上,有左右两条路可以通往。
金海桥在西,乾明门在东。
而金海桥这条,因为离官员住的地方,办公的地方都太远了,所以很少有人会选择这条路。
“哪能呀,严老。”
徐阶笑着摇头道,“严老,这哪能特意啊,这不,今日没有当值,正好住在我那西安门边上的宅子,于是就带上建议加强九边边防的折子,顺路从金海桥过来了。”
加强边防?
严嵩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淡淡点了点头,两人都明白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徐阶此刻也上前几步,露出些许关怀神色,“严老啊,您这气色可不怎么样啊。”
而后他上前半步做搀扶的姿势,“要不我陪您下来走几步,也好活跃活跃下筋骨,对了,我这家中啊,还有些老山参剩着,要不给严老您拿几根。”
严嵩听得眉头一挑一挑的,还活跃筋骨,自己这把骨头都快跪没了,他随意摆了摆手,轻抬眼帘,望向徐阶,淡淡地开口了“华亭啊,当日老夫在太子南巡之际便说过,怎么着也该你入阁了。”
“而你如今能进了文渊阁,跟老夫一块做事,老夫一直是极为开心的,日后这政事啊,你啊…多担着点。”
说罢,便轻抬手准备拍了拍徐阶。
但是徐阶梯顺势弯腰躲了过去,“哪能啊,这天下国是都要靠严老拍板的,我这也只能帮衬帮衬,糊糊纸。”
严嵩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他轻笑了声,直接顺势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好了,去忙吧,华亭。”
“诶…行。”
徐阶稍一犹豫,而后便点头应下,再次一拱手,而后脚步轻快地往西华门走去。
而严嵩就这样躺在软轿上,眯着眼,看着徐阶远去的背影。
徐阶的举动很是可疑,但是刚刚的话却让严嵩更在意。
加强边防,没有错,翁万达最迟也必然会在六月底之前完成交接,而后卸任,那么边防空虚后,必然要加强边防。
等等,边防空虚…加强…
严嵩猛然间想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银子,还是银子!!这加强边防必然就需要再多花银子。
这太子近来受宠,不就是因为搞什么天子南库,还有个什么议罪银,能给皇帝弄来银子嘛。
自己若是能想个法子也弄来银子,不也能化解下这次危机吗??
银子…银子…
严嵩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此刻脸色再次变得有些潮红,手臂也有些颤抖着,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因为这事拖得时间越久,这日后面临的处罚也就更加严重。
他不想要失去自己的荣华富贵,更不想要失去这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他的一生不就是为这个而活的吗
此刻,严嵩的脑子在高速运转起来。
他在思考用什么法子赚到新的银子,而这一刻,思绪活络起来的严嵩,只是在片刻之后便想到了法子,而后有些急促地吩咐几个小火者重新抬着自己返回承光殿。
等到严嵩回到承光殿前,他没有选择直接去面见陛下,而是选择找到了黄锦。
黄锦倒是好见得很,不多时,黄锦便在几个司礼监的长随陪伴下缓缓走了过来。
黄锦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在来到严嵩跟前之后,却又是一脸笑意,“哎呀,严老先生啊,你这么着急找咱家来是??”
“黄公公。”
严嵩的语气放缓,倒是客气了不少,腰板也有些些许的弯,“翁总督不日便会奔丧吧。”
“是呀,这点,咱家不是说了吗?怎么?严老这是不信任咱家跟你的交底??”
严嵩轻笑一声,好似之前的压力都不见了一般,也没有了之前的死气沉沉,“黄公公误会了,这翁总督一离开,边防压力陡增啊,这想必皇上会为此发愁啊。”
“那可不是——”
黄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压低了声音,“南京又突发大火,就为了这些事,万岁爷不知道摔了多少东西,愁啊,万岁爷,来年的边防银子估计要更多了。”
严嵩听到这,心中更是轻松了些,他点了点头,露出与国同忧的神色,“是啊,不过咱们为臣子的,就要给皇上解决难处啊。”
黄锦的眉头微挑,不过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严嵩说完。
“老夫想请黄公公给传个话,就说臣想到了凑银子的法子。”
黄锦瞬间被惊住,他有些愣神地望了眼严嵩,心中不住的感叹道,这老狐狸啊,果然就是老狐狸啊,这等局势,都能被他想出招子来逆风翻盘。
黄锦可是知道,嘉靖这次是真动了肝火,想要将严嵩一撸到底,因为此刻的严嵩对于嘉靖来说,已经弊大于利了。
可若是真让他想出赚银子的法子,那么这严嵩还真有可能再在这内阁里待上一待。
而且很有可能,是让徐阶跟严嵩的位子调一调,当然这都是黄锦自己内心所想的。
“噢?”
黄锦表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是哪个赚银子的法子呀。”
严嵩再次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黄锦一看便知道了严嵩的想法,他也不在意,为奴多年,伺候人,看人脸的工夫当然是了得的,他当即一甩手中的拂尘,微微弯腰,凑了过去。
严嵩这才在其耳边说起三个字。
“马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