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安的脸皮一抽一抽的,看向朱载壡的眼神好似要吃人。
但是朱载壡没有理会鲍安,而是扭头看向那些个身着大红色官袍的文官们。
这些个文官,就如同鹌鹑一样,低着头,挤在一块,不敢迎向太子的目光。
见到这一幕,朱载壡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他的心中,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悲凉。
朱载壡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就这样地静静地看着这些文官。
这就是大明的官场了吗?
这大明还有救吗?
为什么,为什么大明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连串的疑问,一连串的问题,都盘旋着,压在他的心头,压得朱载壡差点喘不过气来。
“孤很吃惊,也很震惊。”
良久,朱载壡开口了,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低沉,出乎意料的,没有愤怒的语气。
“孤南下之前,是绝对没有想过,这南京的官场已经烂到了根里去了。这假银子,想必你们心中也有数,就不需要给你们看了吧。”
朱载壡的语气十分的平缓,甚至平缓到如同冬日河流一般,难以流动,“你们都是部堂高官,一个个起码都是从二品的官位。”
那些文官们,一个个此刻已经双膝跪在地上方砖之上,只是磕着头,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生怕打断了此刻平静的朱载壡。
“国家!朝廷!待你们不薄啊。”
朱载壡不想再看他们,只是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处那天边的满霞红,“朝廷每年为了养你们,除了正俸外,此外还有公房费,常例银,火耗银,甚至各种明的暗的孝敬,朝廷也忍了。”
“可你们呢?正事不干,坏事做尽!!现如今,就连这库银,你们也要联通这家奴一块欺瞒孤,一块私吞。”
“你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对得起身上这官服吗。”
你们是什么啊,你们就是狼,一群白眼狼!!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朱载壡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下臣惶恐!!!请辞去官职。”
这些个文官再次磕头,这次终于出声了,但是说出的话,却让朱载壡心中冷意更盛。
“遇到事情,就想着辞官!不准!”
朱载壡直接厉声喝道,抬高的声调,将众多大臣的腰变得更弯了,“你户部还敢提辞职!!这烂摊子你户部脱不了干系!你给孤继续呆着,带着木枷,给孤办事情!!”
朱载壡的话,直接将南京户部尚书韩士英吓懵掉了,可怜的老人家,早上刚经过折磨,现如今刚起床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眼睛一闭,脑袋一晕,眼前一黑,瞬间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朱载壡看都不看那户部尚书一眼,而是直接扫了一圈,厉声喝道,“都抬起头来!这事,孤要彻查…”
“太子你这是逼咱…”
朱载壡的话还没说话完,鲍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直接挑起了朱载壡的怒气,“鲍安,南京的腐败!你起码要担一半的责!!”
紧接着朱载壡疾喝一声,“取刀来。”
“殿下!!”
原本如同木偶一般矗立着的戚继光,微微一愣,明白了朱载壡的想法,当即一个抱拳劝阻道,“殿下,您怎么了,您还请三思啊,您若是当众杀了他,没错,是出了一时之气。”
“但是此人是陛下亲自委派过来,又担着内守备…要由陛下亲自判决的,您若是这样做,末将怕落了陛下的脸面。”
朱载壡的脸色有些狰狞,望向戚继光腰间的佩刀,伸手一把将那佩刀猛地一夺,但是戚继光的手掌如同钳子一般,岿然不动。
二人的手都在这佩刀之上。
而鲍安也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直接惊恐地喊道,“来人啊,来人,太子要杀咱家!”
那些跪着的大臣,则是抬起眼,偷偷瞟着这一切。
“堵住他的嘴!给孤,戚元敬!!”
朱载壡低声喝道,“你又在做什么??孤是监国,是太子!现在连自己手下家奴都不能处置吗!”
“殿下!!那是陛下的亲信家奴啊,殿下!”
戚继光顺势下跪,但是这手依然没有松手,将佩刀解下牢牢握住,“殿下,末将知道您生气,也知道您在气头上,但是您切莫要意气用事啊!大局着想啊,您要想想皇上怎么想啊。”
朱载壡直直盯着戚继光,他的心里自然是明白戚继光内心的顾虑,忍一时以图长谋。
这鲍安,连老库都要贪墨。
那是京城救命的银子,万一京城太仓等银库没有银子了,赈灾发饷银就需要从南京调,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钱啊。
可是他鲍安呢,连这个都敢贪墨,还贪墨了一半多。
当朱载壡看到那堆成小山一样的木头筒子,想到里面原本的银子,都被换成了锡做的“银子”。
那时候内心真的是气急了,是真的想要把他给杀了。
可冷静下来的自己,发现自己莫说是杀他了,就是职也不能撤他的,哪怕他是元凶,他是首恶。
只要朱载壡还只是太子,哪怕他是监国,鲍安这个职也不能由他来撤,只能嘉靖来褫夺。
而且,如果朱载壡在没有把他撤职的时候杀了他,那就是太子擅杀南京内守备,还是在数千兵卒和南京高官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第二天,估计全天下的言官,以及那些严嵩的派系官员都会群起围攻。
将其软禁,等候嘉靖的发落,这样做才是谋大局。
二人僵持良久,望着天边刚刚跃出的红色暖阳,朱载壡只觉得深深的疲倦感袭来。
最终他长吁口气,松了手,“行,孤知道了,就依了你,孤知道怎么做了。”
“来人!!”
朱载壡扭头吩咐下去,“将鲍安送往香林寺软禁起来。”
当即便有四个士卒排众而出,押着已经有些癫狂的鲍安,将其塞进轿子,给送到香林寺。
“至于你们不用太多惊恐!这库银亏空一案...”
他扫了一眼周围官员惶恐不安的神色,再次开口道,“孤只彻查首恶!其他人,若是谁拿了这不该拿的银子,双倍奉还了,可既往不咎。”
“但是若是有谁拿了银子的,又不重新还回来的,那么到时候查出来,数目不对,你们跟着连坐!!”
“臣惶恐,惶恐!!”
这些个大臣们,听到这个建议之后,一个个面色终归是有些好转了,“臣一定限期筹齐银子,筹齐银子!”
“恩——”
朱载壡点了点头,“这鲍安是这库银亏空造假一案的首恶!关于这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没意见,没意见。”
众多大臣纷纷摇头,宛如夏日南京的杨柳一般,看得朱载壡又是一阵摇头。
“既然如此,那么诸位大臣就请联名奏报吧。”
“嘶——”
这些个大臣纷纷对视一眼,眼露犹豫,一个个胭脂气来,红粉堆去,脑子虽说已经不太灵光了,但是这联名奏报这词一出来,大家还是立马会意了,这太子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啊。
“怎么?鲍安的贪墨库银一事,数千兵卒都已看到,明日,不...今日,孤更是会让邪报贴满大街小巷,告知全城百姓,你们还不准备联名奏报这等事实吗?”
南京兵部尚书率先发言,“太子您说笑了,下臣必定联名上奏,痛斥这鲍安的贪墨一事,此寮为祸甚深啊!!”
“是啊,是啊,臣等一定上奏,一定上奏。”
“好!有这个心便好,孤也会写信给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