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还请将军小点声儿。”
原本在里间的王翠翘,此刻却在马车外,拦住了刘显,对着刘显低声吩咐道,“进去的时候小声些,殿下睡着了。”
刘显压低着嗓子,抱拳应道,“姑娘放心,末将必定放轻脚步。”
“那便好!”
王翠翘轻点了下头,随即轻笑一声,为刘显掀起黄缎帘子。
“谢过姑娘!”
行过礼后的刘显,轻着脚步,缓步进马车。
等进来之后,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
太子闭着眼,仰着头靠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件毛皮大氅,双脚则是泡在一盆黑乎乎的冷水当中。
这,这太子殿下是在做什么?
一时间,刘显有点不知所措,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好在片刻之后,王翠翘也揭开帘子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她一见到刘显的样子,便知道他此刻的不安,于是伸手轻按了下,示意其稍安勿躁,而后缓步来到朱载壡边上。
她看向朱载壡,内心有些纠结,一方面她想让太子再睡一会,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太子叫刘显过来必然是有正事商议的,耽误了这事,怕是到最后反而害了太子殿下。
想到这,王翠翘轻吐了口气,俯下身子,在朱载壡耳边轻声低语了起来。
“殿下?殿下?”
王翠翘一遍遍重复着叫着,每叫几次,声音也在缓慢地抬高。
“呃?”
朱载壡轻哼了一声,眉头先是皱起,而后松开,随之睁开的双眼先是露出些许迷茫,而后重新恢复神采。
他揉了揉额头,直起身子打量了下四周,发现了身边的王翠翘,以及站在远处的刘显。
“末将刘显!”
刘显一见到朱载壡醒来,便直接一个单膝下跪,但是身上的甲胄也因为这个举动而彼此碰撞。
清脆的声响猛然间响彻在车厢内。
这一突如其来的响动,让这位刘都指挥使有些局促不安,“殿下…殿下,末将不是故意的。”
“无妨。”
清醒过来的朱载壡挥了挥手,想着起身时,见到身上的大氅,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扭头看了眼王翠翘,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起身之后便直接披上,而后从水盆中直接踏出。
“坐!”
朱载壡一指旁边的一个墩子,那是之前搬给郑晓用的。
“谢殿下!”
刘显压着声音,又是先一个抱拳,而后起身坐了下去。
“恩——将军来的快啊。”
朱载壡一边点着头,一边赤脚走在车厢内,那湿漉漉的脚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印记。
“回殿下。”
刘显抱拳答道,“主要是振武营离得近,就在玄武湖边上,而末将通常留宿军营。”
“噢。刘将军啊,这今日上午呢,孤知道了你的勇,知道了你的直。”
朱载壡来到书桌前,挑了把铺着黄垫子的紫檀木镶玉官帽椅子坐下,随后便直直盯着刘显,“此刻啊,孤想要知道你的忠,有…还是没有?”
“殿下!!”
刘显的身子当即就从墩子上滑下,单膝跪在地上,金铁交击之声从他身上传出。
“殿下!”
刘显再次重复了刚刚的话,并且抬高了声调,“您若是有什么差遣,末将,以及振武营都听候您的吩咐。”
朱载壡微微看了眼刘显,想不到此人倒也聪明,话还没说透呢,就知道底子里是什么了。
不过朱载壡也不会就这么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伸出手,在空中虚按了几下,“刘将军确实是忠勇之辈啊,坐,先坐,不用老是跪着,喝茶,先喝点热茶再聊。”
说到这,朱载壡一个眼神示意过去,王翠翘便乖巧地退下。
不多时,王翠翘端着一个用钿螺镶嵌出花卉图案的剔红紫檀托盘,缓缓走来。
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
朱载壡先拿着杯托取了一杯,而后王翠翘转身递给了刘显。
“谢殿下,谢姑娘!”
刘显弯着腰,先是行礼谢过,而后伸出双手捧过茶杯,滚烫的杯壁在他手中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刘将军啊,你这般客气的吗??”
朱载壡见到这一幕之后,挑了挑眉。
这刘显今晚的行为,可跟他的长相,以及他早上的行为,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啊。
“殿下,让您见笑了。”
刘显憨憨地笑了笑,“这不,第一次来殿下这儿嘛,拘谨点,规矩点有好处。”
“哈哈哈,有意思!”
刘显的话还是一点也不避讳,但是坦率的一面倒是引得朱载壡脸上笑意浮现。
轻笑过后,朱载壡端起茶杯,刚一凑近,便有沁人心脾的茶香萦绕在周身。
朱载壡先是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喝了口茶水后,便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着手中那只卵白釉暗龙纹杯。
良久,朱载壡的声音传来,“刘将军啊,这北安门周边都是哪些部队在把守啊?”
左安门是南京皇城的城门之一,与外城的太平门最近。
嘶——
刘显的目光顿时闪动,猛地一抬头,偷看了眼对面的太子殿下。
发现太子殿下正在仔细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似乎那句话就不是他说的一样,但是刘显很清楚那是太子问的。
那太子这是想要干什么,准备获取皇城的控制权吗?
他没敢往深处想,只能先放下杯子在一边的高几上,而后抱拳道,“回殿下的话,北安门外,外大街左侧是府军左卫,而在北安门内,内大街左右两侧则是羽林左右卫把守着。”
“恩,三个卫所看着一个城门,挺够的了。”
朱载壡再次将杯子凑到嘴边,轻轻咂了一下,“若是深夜入禁垣,那城门可否能开启。”
“是殿下您要进吗?”
刘显问得很小心,“若是殿下您进,那自然是能开启的。”
“噢——”
朱载壡拉长了声调,颔首的同时,又在不经意间问道,“孤知道的,那若是将军你带人进呢?需不需要孤写份手书进?”
刘显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朱载壡,但是不成想,这一次太子也正看向自己。
刘显顿时一惊,忙将脸埋进杯口,双手捧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回道,“回殿下,皇城夜里禁严,理论上不能进,但是末将其实也是能进的。只是不需要动用到殿下的手令。”
“那要什么?”
“回殿下,银子!”
听到刘显的这句话,朱载壡的手顿时一颤,面色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拿起手中的杯子再次喝起茶来。
茶自然是好茶,可是如今他却尝不出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