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你心气高,是想做点事吧。”朱载壡又补了一句上去,此刻他内心起了几分惜才之意。
正如他之前劝说嘉靖帝暂缓对南方官僚动手一样,他一直认为,在现目前官场之上,清廉不是最关键的,能否干实事才是最要紧的。
黄河,长江,这两条河流都能灌溉两岸田地,便都是好河流,官也是一样。
一旁的赵文华自然低头弯腰,不敢多说些什么。
“对了,赵大人啊,听闻你少年时才气很高,更是进过国子监当过几年生员。”
朱载壡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将账册递交给一旁的庞尚鹏.
庞尚鹏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账册的妙用所在,当下就双手接过,郑重地塞入怀中。
“那你可知道孔子所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回殿下的话,下臣知道。”
赵文华的眼中闪过些许迷茫,这太子殿下是在干什么,打哑谜吗?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此句出之论语的宪问一篇,意思是明知这件事情不可以做,可还是非做不可,常用以表现决绝之意。”
“嗯,你这解释没错。”
朱载壡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而后又感叹道,“但是孤觉得啊,孔圣人是想告诉我们做事情的时候啊,不问可不可能,而是要问应不应该。”
“殿下高见啊。”
赵文华此刻还不知道眼前的太子在打什么哑谜,但是这不妨碍他瞅准时机拍个马屁。
“孤这算什么高见啊。”
朱载壡瞟了赵文华一眼,“听说严首辅,严老先生是你的义父?你觉得认义父这件事,应不应该啊?”
轰——
赵文华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在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一切,刚刚的话看似毫无相干,甚至像是在询问,但其实就是在敲打啊。
自己早该想到的,自己的恩师刚刚扳倒前任,当上首辅,但是前任首辅是谁?是夏言啊。
那可曾是太子的恩师啊,虽说只当了两年的授业师傅,但是这不妨碍夏言身上打上太子党的标签。
赵文华心中顿时一沉,要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把火怕是要烧到我头上来了。
太子这回是想要借机逼自己站队。
“回殿下。”
赵文华的回答很是谨慎,“当年恩师是国子监祭酒,而下官当年也拔贡了几年,我对义父在才学上十分敬重,义父也在才学上多有提点,因此我与恩师情同父子,坊间也就传言说是义父子的关系。”
赵文华的这番话,避重就轻,将他与严嵩的关系往才学方面靠。
这番话一出口,其实已经表明了赵文华的些许态度,他也是聪明人,两边都不好惹,夹在太子和首辅之间的他,自然是想要两边都不得罪。
而如何能让两边都容他,他也有办法。
那就是银子。
眼下最好的方式自然是能为朝廷弄来银子,打仗什么都是虚的,曾光头这么能打,最后呢,传首九边,这结局他可不想要。
这些话,赵文华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低着头装作哑巴。
朱载壡盯着他看了会之后,明白了赵文华的态度,也就没有继续逼问什么。
其实朱载壡心里也明白了,因为自己的势力也不够。
这赵文华看来并不想彻底倒向自己这边,可笑自己原本还以为那账册是个投名状,原来是个老狐狸在看碟下菜,给自己脱身。
想到这的朱载壡,心头难免对这赵文华更多了几分不满,只是挥了挥手,就自顾自地往这崇文门回去,身后的锦衣卫以及巡捕营紧紧跟着。
朱载壡在经过中城兵马司指挥范镒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抛下一句,“明儿个,自己写个折子辞职。”
“谢殿下,谢殿下。”
范镒软塌塌的身子瞬间硬朗起来,朝着朱载壡的背影,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回宫的途中,朱载壡居中,沈炼和吴继爵一左一右陪在身边。
“继爵啊,你这把总职位,当了几年啊。”
时间飞逝,伴着马蹄声阵阵,一行人已经快到了东安门。
马背之上,朱载壡突然开口询问,这突如其来的亲切称呼,让吴继爵一时间受宠若惊,“回殿下,二十四年上任的,距今已经三年了。”
“嗯,这时间也不久了,你呆在这位子屈才了。”
朱载壡点了点头,又对着沈炼使了个眼色,说道,“沈炼,去送送继爵。”
巡捕营并不负责皇城治安,无特殊情况也不能迈入皇城内部,而过了东安门就是皇城的地界了,因此朱载壡才说让沈炼送送吴继爵。
“诺。”
朱红的大门洞开,朱载壡快马当先,径直带着几十个锦衣卫进入皇城。
“沈百户啊,你说太子爷刚刚是啥子意思啊。”
一等到朱载壡离开,吴继爵便急不可耐地询问一旁的沈炼。
“你不懂??”
沈炼看向吴继爵的眼神带着些许的玩味。
“懂是懂一点,但是又不能全懂。”
“太子爷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升官!”
沈炼说到这,朝着吴继爵拱了拱手,脸上挤出几丝笑意,“恭喜了,未来的军门大人。”
吴继爵一听,眼睛瞬间眯起,连连挥手,“可不敢,可不敢乱说。”
这军门乃是尊称,武官若是做了个总兵,便能被人称为镇台,若是更进一步,做了提督,那就可以被人称为军门了。
而军门已是有明一朝武将的顶层了。
若是想要他吴继爵当军门,最直接的方法,那就是替了现如今的提督京城内外巡捕参将——郤永。
“没有乱说,吴大人啊,你安心帮扶殿下,以这从龙之功,有了储君的帮衬,当上提督京城内外巡捕参将,还不是早晚的事。”
沈炼说到这,侧着身子,靠近吴继爵,而吴继爵也顺势靠了过去,“再说了,你我都知道,这后军都督同知,已经病入膏肓了,本就应该在家颐养天年,好生安养身子骨才是,老人下位,新人上位,本就是常理。”
沈炼所说的后军都督同知,就是指之前提到的参将郤永,他早年担任着后军都督同知。
沈炼的一番话说完,吴继爵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此刻嘶哑着嗓子,半天之后,才声音低沉的冒出一句话。
“那…一切全赖太子殿下。”
“哎——,吴大人,这你可说错了,太子爷现在还需要我等帮扶着。”
沈炼摇了摇头,纠正了吴继爵的话语。
吴继爵自然是点头认同,半响之后,望向沈炼开口道,“沈大人这也是已经下好了注?”
“不是我下的注,是右都督。”
“嘶——”
吴继爵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一边说话,一边向上指了指,“陆都督,陆少保也认为太子能登上…”
沈炼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昨夜,都督送了张纸条给我,说是皇上将仙药中最要紧的人参给了太子服用,这才治好了太子的病,还万分嘱咐我要侍候好太子。”
吴继爵点了点头,两人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份上,该明白的都明白了,“那赵文华日后难过了。”
吴继爵最后的一番感叹,也引起了沈炼的认同,“也不怪他,这些宫内的消息,就连他义父都不一定知道。”
沈炼随意附和一句后,却是短暂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想起纸条上的字迹,虽说是陆大人的亲笔字迹,但有些潦草,难道陆大人也慌了?
如果慌了,又在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