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黑夜几乎将所有都吞噬了，江水是黑的，暴雨是黑的。
顾宝如咬紧了牙关，一遍遍把船撑近码头，试图从船只排列的缝隙间，穿插停靠。
可惜，间距实在太窄，根本无法再停船。
再往东边去倒是有地方，可那一片停的船只都高大无比，怕是停官船的范围，宝如也不敢贸然停在那儿……
双手抓着冰冷带水的竹篙，冷意凝结成一把冰刃，从她掌心刺到脏腑里。
太冷了。
雨太大了。
“咱们先停到码头外把！”
深吸了几口凉气，顾宝如当机立断，撑船调头，退往西南边。
码头外的岸上缺乏栓船的木桩，为了避免屋子船被江水冲走，顾宝如跑到船尾，摸到了铁锚，往江底淤泥里抛。
似锋利的鹰爪，沉重的铁锚牢牢爪在江底。
顾宝如匆匆回到船头，在雨声中大声呐喊：
“我先去县里问路，你们在船上呆着避雨！”
“一起去！”
何芳姑穿戴好雨具，从章桂手里接过船灯，就匆匆和宝如往岸上跳。
两人前后脚着陆，没料想大雨把岸边的泥土打得如同饺子馅儿，又湿又滑，屁股着了地，黏了一屁股的泥。
仰天一躺，蓑衣保护不住胸腹，雨水瞬间浇下来，打湿了两人身前的衣衫。
几乎刹那，刺骨的冷意就牢牢包裹住两人身体。
“阿嚏！”
顾宝如打了个喷嚏，艰难爬起身。
“没事吧？”何芳姑已经起来了，一边去摸翻到在泥地上的船灯，一边大声冲宝如吼。
雨水仿佛无数蚯蚓爬满了宝如的脸颊，她不想开口，咬牙起身，双掌往屁股后头用力蹭弄。
略微蹭干净了泥和水，手哆嗦着探进衣衫下摆的腹部位置。
——幸好，雨水只来得及浇湿她外层衣裳，藏在肚兜口袋里的荷包还是干爽的。
两人忍痛，互相搀扶着往前走了一段路。
不同于普通灯笼，船灯是防水防摔的，外层的灯罩涂了桐油防水，内里是两个大小篾制的半球叠到一起，蜡烛黏紧了立在球心里，无论朝哪个方向晃动，蜡烛都是朝上的不会难以摔倒……
艰难的冬季雨夜，路极其泥泞湿滑，幸好有船灯照明，为两人艰难铰开一抹黑暗。
乌头县夜市有些独特，距离码头不远。
离开了寒风湿雨的码头，很快就瞧见了灯火的影子。
两人表情顿时欣喜，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雨天街边的摊贩无法出摊，只剩下两旁的店铺开着，可这么多的店铺，又该进哪一间，才能寻找识字的人呢？
宝如跟芳姑冷得发抖，躲进一间店铺屋檐下，互相商谈了片晌，耳边蓦然捕捉到击鼓说书的声音。
两人循声往后扭头，从店铺窗口探进目光，约莫是吃茶听书、听戏、听曲的地方。
“说书人说不定认识字呢？”顾宝如表情一喜。
与芳姑匆匆把身上蓑衣斗笠一脱，两人出现在门口，铺子里立马有个店小二迎过来，笑问：
“客官里面……”
瞧上去还是个半大的孩童，扎着花苞髻，“请”字还没从嘴里吐出来，店小二视线落在两人身上湿了大片的棉衣，顿时低呼起来：
“哎哟，怎么会湿成这样？快快里边请，我给二位倒热茶！”
她如同一只蚂蚱，跳着旋了身体，抽出打在肩头的汗巾，清脆抽打了两下空气，领着宝如两人往铺子里面去。
顾宝如两人没有犹豫，大步跨过门槛，耳边的说书声音立刻清晰了起来。
抬眼打量铺子环境，才察觉是个二层的店铺，一二层都坐了不少人，说书人正站在二楼的围栏后头，把故事娓娓道来……
说到激荡处，说书人故意停片刻，这时，击鼓声就识趣地紧凑起来。
密密急急的一阵鼓声过后，说书人喝过了润喉的茶水，才继续说下去，惹得听众们通通竖直了耳朵，不自觉被说书人的节奏带着走。
热茶上得很快，宝如跟芳姑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身下是冷硬的板凳。
两人匆匆端起茶碗，饮了半碗。
见店小二要走，顾宝如慌忙抓住她腕部。
寒冰一样的手，猝不及防的触碰，店小二吃了一惊，下意识甩开宝如。
宝如愧疚，知晓自己太迫切了，急忙道歉，随后问：
“能不能请说书人暂停一会儿，我们有话想问她。”
店小二眉头立马拧成了结，扬手一指屋内的听众：
“没见这么多客官在听着么？你有什么事，一进门就要找咱们秀娘，你们认识她？”
“不不不。”何芳姑忙不迭摇头，插话道：
“我们是想找个识字的人，你们铺子里除了说书人，还有谁识字么？只要识字就成，求求你了，这大冷天的，我们半个身体都湿透了，也是为了这个事，真的很紧急……”
说着，芳姑双掌合适，作拜神恳求状。
店小二闻言还是皱眉，食指掸了掸额角的碎发：
“掌柜的就识字，不过，她可有点势利眼儿，没有打赏，她是不会回答你们问题的……”
“行！”顾宝如眼底溢出喜色，立马点头答应下来。
想了想，从身上摸出荷包，先掏了五文钱放到店小二手里，道：
“辛苦你帮我们跑一趟了。”
店小二立马喜笑颜开，藏好铜板，一溜烟跑开了。
等两人把碗里的热茶喝见底，店小二就领着个年约四十的女人过来了。
女人身材结实高挑，眼尾有细细的仿佛木头裂痕的纹路，堆起笑脸问：
“不知二位客官有何事……”
顾宝如示意掌柜坐下，掏出荷包里的纸张递给她，纸张上有早准备好的十文钱，问：
“掌柜的，劳烦你帮我们瞧瞧这上面的地址，是在哪条街巷？”
掌柜默不作声收下铜板，嘴里轻轻“嘶”了一声，道：
“距离这儿可有好几条街呢，这大冷天的，你们这副模样，走到那儿，别感染风寒了。”
“这上面写着丰裕街……”
掌柜逐字念了一遍，给两人指了路。
将地址和路线牢记在脑海里，顾宝如跟芳姑就起身结账。
她们是来乌头县做生意挣钱的，没预想，才进县里，银钱没挣上，就先花去了六十五文钱。
“唉，这问个路，可真贵！”
何芳姑叹了一口气，提着船灯自言自语：
“谁让鸿意故意给为难咱们？谁让咱们不识字呢？”
顾宝如肉疼不已，懊悔不跌当初有机会上学堂的时候没好好学——
方才的听书店铺，原来入店坐下就得收二十五文钱茶位费每人，打赏了店小二五文钱，掌柜的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