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都少说一句吧。”何芳姑扶额头疼。
“你这话什么意思？”
正在气头上，章桂听见这话，火气顿时从胸腔涌上了喉咙，从嘴巴爆发出来，质问芳姑：
“难道我说错她了？她被人揍成这样，我不想让她去打擂台，我还成罪人了不成？”
何芳姑表情一慌，“章婆，你误会了，我没说你有错，我的意思……大家一家人，别这样，都少一句消消气。”
“那你说，你赞不赞成她去打擂台？”章桂眼底泪雾褪去，只残留怒火与深沉，炯炯看着何芳姑。
这是要逼她当场表态了。
何芳姑愣了愣，没有回避，立马扭头，也劝起了宝如：
“家里又不是马上就揭不开锅了，你又何苦去受那种擂台罪呢？”
“宝如，章婆说的话虽然糙，但道理是在的，你就听劝，留在家里，明日开始跟我们出门收鸡爪子……”
话经口出，态度已经很明显，何芳姑是和章桂站同一阵线的。
章桂欣慰点了点头，目光在落到宝如脸上时，话语里顿时又添了几分底气：
“你听见没有？连芳姑也不赞成你去！”
“不用再劝了！”顾宝如态度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鸡爪子我可以早晨和你们一起收，夜里我打完擂台，再帮着卖泡椒凤爪，两不耽误！”
“你这犟驴脾气！”章桂怒火三丈，手掌猛拍桌面：
“是不是要气死我们？”
她嗓门大，顾宝如一口气提上来，嗓门顿时比她更响亮，反驳：
“我就要去！”
“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七了！我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挣钱？”
说到此，顾宝如目光晦暗闪烁了下，表情很是受伤，放低了声量：
“离腊月又还有多少日子？你们以为买了船，就能安安稳稳了吗？是，你们不用逃，的确可以慢慢挣钱过你们的日子，可我呢？”
身子骨隐隐作疼，宝如迈腿缓慢退到门口，半边身子倚在门框上，食指反指自己鼻尖：
“你们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不趁现在抓紧多挣钱，不趁现在抓紧多去擂台历练，将来我孤身一人，撑着船不知漂流到哪方哪处，不知会遇上什么歹人，那时谁能来帮我？”
话音虽可以放轻了，可她喉咙忍不住轻轻哽咽，从唇缝间崩出来的话，犹如铁珠子，每一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个坑来。
室内倏然安静。
章桂跟芳姑，怔忡瞪着宝如，满脸错愕。
提及此，顾宝如压抑在心底的泪雾，慢慢洇湿了眼眶，她努力克制着情绪：
“我挣钱，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能早日让你们重新支起摊子，以后不用那么辛苦跑流摊，这样，以后我离开了，只要知道你们有好日子过，家里有个房间永远在等我，我心里也踏实好受一些……”
眼泪从眼眶花落到脸颊，凉凉的，如两条虫子借着她的脸濡爬赶路。
她视线顿时氤氲成一坨浓雾，被灯火映得黄澄澄的，却什么也瞧不清：
“我想去擂台，擂台里的人个个都强壮能打，靠近她们，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变强壮，我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厉害。将来遇到危险，我至少能靠双拳保护我自己，你们为什么非要阻止我……”
她背脊靠着门，双掌捂脸，缓慢蹲下去，头埋进双膝间，止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对于几个月后的日子，她心里半点底也没有，脑海里想到的只有一片空白，不知前路是光明，还是另一条黑道，等着她历经千辛万苦跳进去……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能安安稳稳呆在县里过日子，我不能……
我注定要做只老鼠，得一直躲，一直藏，我要尽可能多挣点银钱买粮食傍身，要和人多练习打架摔跤的本事，让自己多一分脱险的能力……”
谁不想安稳下来呢？谁不想每天舒舒服服、安安分分过踏实的日子呢？
谁都能，除了她自己，从决意逃亲开始，她就不再有安稳的资格，所有的努力，不过为了能苟活下去……
说到最后，顾宝如泣不成声，呜呜低咽了起来。
哭声萦绕满整个堂屋，如一只无家可归被人踢来踹去的狗，躲在角落吞咽泪水。
宝如情绪收控不住，章桂跟芳姑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昏黄灯盏下，都看清了彼此脸上的惊愕和懊恼。
“阿如……”章桂张了张嘴，终于从喉咙里找回了自己的声线：
“我……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了这么多，对不住，章婆刚才不是有意骂你，实在是担心心疼你，才……哎哟，天娘，都怪我这张烂嘴！”
慌张到最后，章桂跑到宝如面前，蹲在她身旁，杨手扇起自己的嘴来：
“对不住，阿如，你别哭了，我真是……”
“啪！啪！啪！”
说着话，巴掌就一下一下扇到嘴巴上，清脆响亮，瞬时盖过了顾宝如的哭咽声。
何芳姑见章桂这样，忙不迭也跑过来，拽住她胳膊：
“章婆，你别这样！阿如，对不住，你先别哭，咱们坐下来，好好再谈一谈，好吗？章婆，你别打自己了……哎哟……我的天娘！”
何芳姑弯着腰，左拉右劝，地上蹲着的两人，一个哭一个不停掌自己嘴巴，情绪都失控怎么劝也劝不住。
坐在角落的何之远，看三个大人这样一闹，也被吓住了，扁了扁嘴，“呜哇”一声也嚎啕哭了起来。
这下，堂屋里更聒闹了起来，哭声、劝架声、扇嘴声、道歉声交织到一起，比早晨的菜市还要嘈杂。
何芳姑手忙脚乱，一跺脚，怒斥出声：
“都给我闭嘴！”
如同突然冲上夜空的鸦类，话音粗粝突兀，威震力十足。
屋内三人顿时噤了声，目含震愕，仰起头望向芳姑。
何芳姑表情愠怒，从没发过如此大的火气，视线在几人身上徘徊一遍，继续呵斥：
“都给我起来，坐到那儿说去！”
斥完，最后落到女儿身上，强忍着嗓音放缓了语气：
“你也别哭，先出去替娘把福官叫回来。”
何之远下意识起身，小腿蹬蹬蹬就出门找猫去了。
三人重新坐回板凳上。
章桂掏出布帕，塞到宝如手心里，目光柔软如院子里满地的银霜：
“对不住，阿如，你……你想打擂台，那……你就去打吧，章婆不知道你心里藏着的事，就一味儿地反对你骂你，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