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破庙光线黝黑，火折子的光苗将黝黑挖出个大大的光团来，如同陈年腐木被虫啃咬出烂洞，三人就处于烂洞的眼中央。
“竟然是你？”面巾轻微震动了几下，低沉的男音里带出一丝惊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持着火折子，逼近宝如一步：
“我白日交给你的荷包呢？交出来！”
顿时宝如脸侧被火苗炙烤得微微发疼，眼睛被突然挨近的眼睛刺得有些睁不开。
她眯眼，脖颈往后凹个道弧线，脚步不动，但脑袋远离了火苗的烤炙。
“被我藏起来了，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顾宝如眼珠在眼皮下左右滑动几下，她咽了咽喉咙，同他周旋：
“你杀了我，就永远拿不回那袋金豆子。”
“哼，要挟我？”
“不是要挟，只是实话实说。”
顾宝如眼皮微垂，视线跟随地上微微晃动的影子，悄悄扫向破庙角落。
角落那人处境比她还差，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夫男，脸上被岁月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纹路，在角落里闷久了，面上每一道皱褶都似乎兜满了他的汗水，在光芒之中闪着黄澄澄的色彩。
事到如今，宝如连自救也做不到，只能放开胆子，和这匪徒一搏。
她胆子大了起来，下巴朝角落微微仰起，问：
“这就是陈家老爷？”
闻言，蒙面男人目光不由一怔，反问：
“连他都不认识，你是新来的？”
宝如也被问住了，皱眉将目光转回他脸上：
“什么新来旧来？”
宝如眉眼里的疑惑不似作假，他眉头也拢了起来：
“你不是陈家的下人？”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做下人？”
“……”
一时间，双方都被对方的反问弄蒙了。
宝如瞪大眼睛，盯着这贼匪，看他面巾印出的唇部轮廓动了动，似乎还要问她什么。
可还没开口，角落里的人突然吐出了嘴里的布团，对着贼匪破口大骂：
“呸！陈晋元，你个小畜生！忤逆子！连我都敢绑架，你个大逆不道的……咳咳……咳咳咳！”
骂到一半，老头剧烈咳嗽了起来，心里不知藏了多大的愤怒，谩骂时他连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像一条条泥鳅在苍老的皮肤下一拱一拱地游动。
咳嗽让蚯蚓游走得更为激烈，老头在火折光亮中，面色狰狞如城隍庙墙壁上画的雄夜叉。
庙内光芒狠狠晃动了几下，年轻的男贼匪挪了脚步，蹲在老头面前，冷笑：
“你造的孽那么多，我只绑了你，都没把你杀了，又怎么算得上大逆不道呢？”
“你……个……咳咳咳……逆子！我当年……生块……叉烧也也好过……咳咳……生你！”
老头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他映在黑墙上的影子，也似个得了喘病的患者一样，筛糠般抖动个不停。
“你生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怎么生的我，用你那屁·眼子生？”
“我是我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当年只负责哆嗦了两下，我的出生，跟你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年轻的贼匪出语惊人。
顾宝如听得目瞪口呆，大脑飞快将两人简短的信息捋清晰：
敢情这两人是……父子？儿子绑架了老爹？
“陈晋元！”老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止住了咳嗽，但被儿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瞬就立马要咽气：
“你……别忘了……你姓什么……这么多年来，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为了一个……寡妇你就……你就这么对待我，你狼心狗肺！”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陈晋元忽然大吼出声，像只受伤的野兽：
“你也知道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宠物吗？你养我，无非图我给你养老送终，从小到大，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关心过我？
小时候娘送我一只小白狗，你一句小狗顽劣会带坏我性子，就把小狗宰了烹熟逼我吃下去！你见不得我喜欢芳姑，就把她逼得走投无路……”
耳朵捕捉到芳姑二字，悄悄挪到破庙门口的顾宝如，身体下意识滞了滞，暗自心惊。
原来这两父子积怨这么深，还连累了芳姑。
自从何芳姑离开鱼棚，宝如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当日芳姑说自己有些积蓄，离开鱼棚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可原来……她一直没能摆脱陈家的刁难滋扰。
脚步只略顿了一瞬，就立马踮手踮脚跨过门槛。
那两父子正在庙里吵着架，此刻都没空留意她，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虽然上半身被绑住了，可她下半身还自由着。
甫一跨过破庙门槛，宝如立马飞奔了起来。
听见庙外草地沙沙作响，陈晋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转身就追。
可四周黑瞎瞎的，他对路又不熟，哪里追得上顾宝如！
宝如心脏仿佛一颗石子，重重地在胸口里上下颠簸敲击，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麻。
她无比庆幸，自己向宋毓讨教过怎样才能把身体练得健硕，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下工就飞奔起来，只要有空，偶尔也会避开日头或疾跑或吊着矮树上下锻炼双臂。
虽然她身子骨依旧削瘦，但锻炼多了，她身轻如燕，疾奔起来如一阵风，双腿仿佛和她上身分离开来有了自主的意识。
宝如被自己双腿载着往前疾驰，耳边风声呼呼，被割伤的那只耳朵此时被冷风刺激，开始剧痛了起来。
她心脏陡然一滞，仿佛一只大雁突然折了翅膀，从高空迅速坠落！
“砰！”
想起陈晋元说过他的刀淬了毒，顾宝如听见自己心脏骤停的碎裂声。
跑到一家住户房后，她停下脚步，弯腰呼呼急喘了起来，脑海里仿佛有无数根鞭子，在不停鞭打着她的意识。
她大脑空白，意识发麻。
许久，呼吸本能平缓下来，她麻木迟钝的大脑也被一句话塞满了：
她中毒了！
不知是否幻觉，脑海念头才闪现，顾宝如瞬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心脏一缩一缩地抽疼。
她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