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干稻草都是田里割完了稻谷、草杆子留在田里暴晒,晒干后靠人力一车车、一担担运回家附近的;
运到空地,还得用钉耙、铁叉等农具,把稻草挑起来层层铺齐整,刚垛起来能有茅屋那么高,一垛稻草,几乎能用到下一期稻谷收割……
下一期收割在七月份,这些稻草垛子已经被用得很矮了,有的中间被拔掉了大半,只勉强还能立起来,薅一揪,就晃一晃,似乎马上就要塌倒……
七八个稻草垛子,分别归七八户人家所有。
等宝如把别人家的垛子都偷遍,地上的干稻草也摞了厚厚一层。
她憋着气弯腰抱起来,稻草太多实在抱不住,还把眼前视线全给遮挡了……
将稻草放下,她想了想,抓起一大把到手里,像分辫子一样,分成几股,再衔接成结,做成长长的一条稻草绳索。
把绳索横着展开放在脚边,宝如再次弯腰把干稻草竖着、全部置放在绳索上面,再快速勒紧打结,拎起来背着走。
干稻草比较轻,虽然偷了这么一大捆,但背起来轻轻松松。
她像只行走在月光下的夜猫,循着默记下来的路,顺利回到庙里。
离开时怕走水,因此没生火,屋内此刻黢黑一片。
在门外顿足,看清竖立的木棍,还是她布置的那样,宝如才放下心,伸小腿把木棍扫开,跨过门槛。
燃了篝火,顾宝如飞快把稻草一层层铺好,还特意在“床头”的位置垫厚了些,当个枕头用。
她伸个懒腰,躺下去,稻草沙沙地响,身下软软的,果真比树叶床舒适了不少。
躺了没多久,睡意就开始拉扯眼皮……
顾宝如从烂了的屋顶望向天空,零碎几颗星子挂在夜幕里。
她撑起上半身,双目落回篝火上,眉头纠到一起:
要睡觉吗?
这里偏僻,离主路远,打更敲梆的声音传不过来,万一睡过时辰怎么办?
若是硬撑着困意,熬到后半夜没精神,活儿肯定也干不好……
食指挠了挠后脖颈,宝如坐坐躺躺,纠结不已。
正犯着愁,一扭头,发现野猫又回来了,悄无声息蹭着篝火堆舔毛。
看见它在,宝如没熄灭火堆,推了推快烧尽的木柴,最后还是躺下睡了。
她暗暗告诫自己:只睡一会儿,只要提着心睡,应该不会睡太死。
屋外虫鸣窸窸,屋内篝火燃尽,一人一猫都打起了盹。
黑暗里,顾宝如不时翻翻身,这些稻草里藏了不少跳蚤,都在汲她身上的血。
饶是这样,她煎熬了一阵,也终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宝如仍旧是被臭醒的……
她本来就不敢深眠,睡得不怎么安稳,鼻尖一嗅到异味,就立马醒过来。
臭味太熟悉,都不用擦火折子照,就知道肯定是猫的。
篝火连最后的灰烬也早熄了,顾宝如摸黑走到门口,举头往西边望,正瞧见远处竹影憧憧,月亮悬在高高的竹竿尖尖……
约莫快丑时末了吧?
她立马低头整理衣裳,使劲儿抻了抻衣衫下摆,又掸过粗布裙,将腰带解散,勒紧发饿的肚皮,就急急忙忙奔出门。
虽是夏夜,但外头夜风有几分凉意,四周无人,只有她脚步匆匆踏在这无边的黑阒里。
经过住户密集的片区,几只狗听见脚步声,唠唠吠叫起来。
犬吠让人心惊肉跳,顾宝如咬咬牙,克服惧意:
狗而已,又不是人,有什么好怕的?狗是拴着的,人比狗恐怖多了!
她边尽量快步走着,边拔掉树枝,用手指梳拢检查头发,揪掉发间的一根稻草杆子,再匆匆把长发簪到脑后。
赶到鱼灯笼那儿,顾宝如有些气喘,四下逡巡了几遍,没发现宋毓的身影……
正焦急不安之时,耳边捕捉到沉稳的脚步声。
宝如立马躲起来,从一棵树后探头出去,发现路那头有人提着盏灯笼走来,怀里抱着什么。
俟走近了,瞧清楚是宋毓,顾宝如双眸里闪过熠芒,现身过去会面。
宋毓将手中灯笼略起高些,瞧见她鬼鬼祟祟走过来,没有多话,薄唇只吐出了两个字:
“带路。”
说话同时,将带来的包袱递给宝如。
顾宝如怔忪,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宋毓将灯笼从右手换到左手:“物归原主。”
幽暗的光芒移至两人中间,在脚边莹莹幽幽照着路。
顾宝如低头迈腿,依稀辨认出是自己那一张红被单,顿时欣喜。
她没想到,这张被单居然能回到手里,往后自己就有被子盖了。
只不过,她垂眸瞥了眼身上穿的衣裳,语气犹豫:
“借姥姥的衣裳……以后我挣钱了再裁布还给她。”
宋毓面无表情,闻言只斜了她一眼。
抿了抿唇,宝如又继续开口:
“待会儿如果芳姑问起我们的关系,你……记得说是我表兄,我和芳姑说过宋姥姥是我的三姨婆……”
“你还挺会攀亲带故。”宋毓语含嘲讽,嗓音夹着夜风的凉意:
“手段狠,心机深。”
听出了他话里藏话,顾宝如不反驳,但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腹诽:
是啊,她手段不狠,又怎能眼都不眨就剁烂了老馊男的裤裆,又怎能和家里断绝关系?没有心机,又怎能抓得住这份活儿?
这些她都承认,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好,无所谓!
两人步伐在夜路上格外清晰,路边草丛茂盛,躲了不知多少虫子,在高声吟唱着,但等沉闷的脚步声走到,又立时无声了。
只有人离远了,虫鸣声才慢慢在身后恢复。
伴着虫鸣,很快就到了江边。
没有去码头,顾宝如记得搭棚子的位置,抬指指了个方向:
“我们去那边。”
说着,直接带宋毓去了土坡坡脚。
还没到上工的时候,棚子才搭建起来,一块厚大的油布,四个人各拽住四个角,爬上树,把油布牵开绑结实。
这会儿人还没到齐,两个棚子都只稀稀疏疏站了几个人,瞧见宝如两人过来,都下意识投来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