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念居的伙计,仍处于极端震撼之中,回道:“是卿大将军来了。她一开始挺平静的,可进了那个雅间之后,脸色忽然就变了。门关了以后没多久,我们就听到摔杯子的声音,然后就打起来了。”
他指了一下:“本来是在这个雅间,打着打着,连墙壁都打坏了,打进了另一个雅间。”
卿令仪震惊。
打架,娘亲是经常打的。
可打这么凶,她也是第一次见。
卿令仪一咬牙,“我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多危险啊!”伙计叫住她,“这一念居估计是没了,谁都管不了。我们掌柜就在那儿抹眼泪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五十来岁的男人,抱着柱子泪如雨下。
卿令仪:……
卿令仪:“相信我,没事的。”
伙计还想拦她,可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男人忽然侧目看来,目光阴沉沉的,带着压迫。
他立马退回去,老实闭嘴。
卿令仪鼓起勇气,在所有人注视之下,走上楼梯。
一旁有人惊讶不已,“哪来的小姑娘,这么不怕死,居然上去了。还有她家里人,这也能放心?”
作为她的家里人,成炀转过头:“你有意见?”
那人也是头铁,“你谁啊?什么都不懂。”
成炀一挑眉,“我成炀。”
那人:?
一圈人听到了这名字的,都自觉地离他远了点。
成炀对此毫不介意,抬眼望去。
卿令仪走到了一半,忽然“砰”一声响,半扇门飞了出来。
但是,与卿令仪擦肩而过。
不过她还是吓到了,定在原地,试着呼唤:“娘亲——”
这一声效果显著,打斗声骤然停止。
在卿令仪的位置,可以听到雅间内的对话。
先是一个陌生慵懒低缓的男子嗓音:“阿菟,我们女儿来了?”
卿令仪不由睁大双眼。
这……
这来的是……
接着是卿言的冷笑:“再叫一声阿菟,我掐死你。”
男人语气宠溺:“捅死我都行。阿菟,生孩子、养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最终,卿言还是没有弄死他。
而是走出雅间,招呼卿令仪:“进来吧。”
看她样子,没什么伤势。不过卿令仪是有经验的人,看得出来,娘亲的嘴唇有些红肿,明显是接过吻。
“好……”
她心怀忐忑,跟着往上走。
雅间内一片狼藉,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她大概知道里边有什么人,停在门口,羞怯地往里张望。
“在找我么?”
男人主动从阴影之中走出,光线照耀之下,他的身材极为英挺,五官立体深邃,同样褐色的瞳孔,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微微打着卷,显出与梁国截然不同的狂野不羁的气质。
他身上有伤,明显是娘亲的手笔。伤势更显野性。
而他的嘴唇也红肿,下唇还有淡淡的齿印。
也就是说,刚才他们两个是打架,而且应该是他单方面挨娘亲的打。
打着打着,两个人接吻了,还亲得很凶。
卿令仪一下竟说不出话。
“我是乌勒且嘉,你的……”他思索了一番梁国的称谓,慢了半拍接上,“父亲。”
认真打量了她一个来回,乌勒且嘉由衷赞叹:“长得像阿菟,是个大美人。这很好。”
卿令仪还是没说话。
乌勒且嘉转向卿言,“阿菟,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们的女儿是个小哑巴?”
卿令仪一愣。
卿言踹他:“谁他娘告诉你是哑巴,她只是不想和你说话。”
哪怕被踹了,乌勒且嘉也无半点恼怒,反而笑得更欢,“原来是不想和我说话,那没事了。”
卿令仪:……
“是我不好,”乌勒且嘉望向她,“前几年一直没找你,也没查出来呼延氏有内奸,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呼延氏现在全是我的天下,都被我打怕了,没人敢不听我的话。等你去了北方,你就是最尊贵的公主,你可以骑着最好的骏马在草原驰骋,弓箭都是你二伯制造出来的,天下最好的弓箭,连石头都能射穿。”
卿令仪抿了下嘴唇。
乌勒且嘉鼓励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尽管说。不论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月亮。”
卿令仪深吸口气:“我……想和我夫君一起。”
乌勒且嘉听不得这个,什么人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他凶恶地皱起眉,“成炀是吧?等着,我去让他知难而退!”
卿令仪连忙道:“他不会退缩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乌勒且嘉磨了磨牙,杀气没散,“那也得给他点教训,考验他。”
“你差不多行了。”
卿言忍无可忍。
一对上她,乌勒且嘉身上狂野霸道的气质消失不见,低声下气道:“可是,阿菟,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该考验过的不都考验过了,你少搞那些有的没的。”
“谁考验的?我不放心!”
卿言冷冷:“我。”
乌勒且嘉一瞬偃旗息鼓,“那我就放心了。”
卿令仪瞅着他,“这是同意了么?”
乌勒且嘉笑了一笑:“你娘亲都同意了,我肯定也同意。”
卿令仪彻底松了口气。
这事儿解决了,卿令仪却还看着他。
乌勒且嘉笑眼询问:“乖宝,还有别的事吗?”
这个称呼太亲昵,搞得卿令仪有点儿脸红。
她扭捏了一下:“有事的。”
乌勒且嘉很享受父女美好温馨时光,“说吧。”
卿令仪:“你砸坏了好多东西,得给一念居掌柜的赔偿。”
乌勒且嘉:?
卿令仪:“刚才我看见掌柜的一直在哭,真的很可怜。”
乌勒且嘉:……
乌勒且嘉哈哈一笑:“不愧是我的乖宝,真善良。”
·
仲秋时节,各地丰收。绥都大事连连。
先是将军府、谢家都传出有人失踪,闹得沸沸扬扬,好在人都平安找了回来。不过,谢家那个谢娴,过去张扬跋扈,经此一事,却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常常坐在那儿不动弹。
据说她被雷劈了。
过去被她欺负过的人高兴得放烟花庆祝,听说绥都的烟花都卖断了货。
接着,是卿言与呼延氏使臣在一念居打起来了,据说连楼房都快打塌了。好在卿令仪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灾难,一念居的亏空也给填上了。
当时掌柜的见他们不打了,擦干了眼泪,一听说所有的损失呼延氏都承担,一个激动,哭得更厉害了。
众人很担心,这事儿会不会导致呼延氏和梁国之间矛盾加剧。
但是很快,他们听说,卿言和卿令仪母女要去北方了,这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安定。
百姓人人感动不已。
当然,绥都最大的一桩事,还是左崇嗣牵头,查清了成家军当年遭人陷害的真相。
此案在朝中牵连甚广,谢柬之、胡平伯如此大官要员,竟都牵涉其中。至于已过世了的,如明勘、江肇之流,虽则身死,却遭人口诛笔伐。
为党政故,陷害忠良。史书工笔,他们自当遗臭万年。
·
在秋天彻底结束之前,卿令仪与成炀料理好所有的事,准备动身北上。卿言同行。
乌勒且嘉毕竟是呼延王,先一步回去。
留下了乌勒宗挈,确保卿氏母女安然抵达。
薛老太太、沈氏还有三个孩子都留在绥都,因为成钧和成铮仍立志苦学,建功立业。成安乐也有志气,她要闯出独属于她的名堂。
将军府改换了成宅,司汝剑与部分将士留守。
临行那日,卿令仪与许多人道别。
宋云翎在左崇嗣陪伴下前来相送,一开始她还只是闲谈的语气,“怎么许久不见碧微了?”
卿令仪笑道:“她和计繁枝一起走了。”
宋云翎难以置信:“还有这种事?”
“就前几日,”卿令仪道,“碧微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没见过外面广阔的天地。计繁枝也一直困在军队。他们两个相互表明心意以后,就一起离开绥都了。周游四海,他们的日子一定很自在。”
成炀又来催该出发了。
宋云翎很不高兴地瞪他一眼。
再转向卿令仪时,真的再也装不下去,撇了下嘴角,眼眶瞬间湿润,“嗯嗯,我才回来,和你一起没有几日,怎么你就要走了呢?”
卿令仪也舍不得,牵住她的手,“以后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云翎,我会给你写信。”
宋云翎点头,“你一定要写。一定要写信!”
卿令仪拥抱了她一下,“云翎,我会很想你很想你。”
宋云翎用力地回抱。
坐上马车,卿令仪还有些蔫蔫的。
成炀捏了下她的手指,“不舍得?”
卿令仪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委屈巴巴,一把扑进成炀怀里。
成炀轻抚她的后背,安抚道:“今后我们可以经常回来,他们也可以去北方。还会再见面的。”
卿令仪的脑袋就杵着成炀的胸膛,抵住他饱满的胸肌,轻轻地点了一点。
良久,她仰起脸,小声地问:“那你呢?”
“我?”
“你官做到那么大,他们都喊你‘第四丞相’,就这么跟我去了呼延氏,你可能什么都没有。你不会不开心吗?”
成炀笑着,在她唇瓣上啄吻一下,“嗯嗯,我很久之前就已经不想打仗了,也不想做官。要不是我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我要这些官职有什么用?那个时候我满心都只剩下仇恨,总是发疯,好在后来你嫁进来了。”
卿令仪眨了眨眼睛。
“新婚那天,我醒过来,坐在床上,盯着那张梨花榻看了很久。当时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敢上将军榻?后来我走近了,看见你。我一直都记得,那时爆了一个烛花。这是好兆头。后来,我开始被爱意填满。嗯嗯,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么爱你。都说吾心安处是吾乡,你就是我的故乡。最漂亮、最柔软的故乡。”
卿令仪笑起来,搂住了他的腰:“你不是我的故乡,你是我的夫君,我的三郎。”
成炀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睡会儿吧,嗯嗯。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到北方了。”
等待他们的,就是崭新的生活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