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阁位于水榭以南,体型轻巧,东临池水。
碧微留在屋外,卿令仪牵着成安乐往里走,雀鸟透雕的窗子下有一张鸡翅木罗汉床。
“好了,去午睡吧。”
“娘亲,其实我不困。”成安乐扬起了脑袋。
卿令仪垂首:“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人,娘亲你不想和他说话,对不对?”
“你看出来啦?”
“嗯嗯!所以我才说我困了,救你出来。”成安乐一副求夸奖的小表情。
卿令仪莞尔,“我们小安乐真是好聪明呀。”
成安乐骄傲地挺了挺胸,“要做娘亲的女儿,肯定不能差呀!”
“既然我们逃出来了,”卿令仪兴致盎然地提议,“那要不一起去二层看荷花吧?那儿景色一定很好。”
“好呀!”
美景不容错过,卿令仪还把门外的碧微一起喊了进来。
三人上了二层,推开临水的窗子。
潮湿的荷风霎时扑面而来,带着沁人的清香。
“好舒服——”成安乐扒拉着窗台,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好美——”碧微远眺,也发出赞叹。
卿令仪比较不同:“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成安乐和碧微都回头看过来。
“怎么啦?”卿令仪一时不解。
“念过书真好呀。”碧微感慨。
“我以后也要念书,像娘亲一样!”成安乐捏紧了小拳头。
卿令仪笑出声来。
三人赏了好一会儿的芙蕖。
碧微忽地转过头,轻轻问道:“夫人,你说徐大人有没有打听到大将军的下落?”
卿令仪凝眸。
数年以前的春夜,徐砚山得到左宣的特许,脱离奴籍,带着她的妹妹离开县公府,一路北上闯荡。
卿令仪悄悄尾随,想要和他一起走。
徐砚山很快发现,并且劝她回去。
卿令仪用力拽着他的袖子,近乎哀求:“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一定要去找我的娘亲!她一定还活着,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
徐砚山拗不过,答应了。
可是临出城门前,左宣还有江宜洲,率着小厮侍从将卿令仪逮了个正着。
显然,这是江宜洲告的密。
卿令仪恨得牙痒痒。
分别之际,徐砚山经过她的身边,看着她酸楚又怨愤的模样,忽然道:“我替你去找吧。若是得到确切消息,我一定回来找你。”
这是徐砚山的承诺。
只是他究竟有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这很难说。
那次出逃之后,左宣加紧了对卿令仪的看管,她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她只能寄希望于他人。
江宜洲,没用,一如既往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砚山如何呢?
卿令仪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准。”
“咦?”成安乐转动脑袋。
“怎么了?”卿令仪问。
“我听到有人哭。”
卿令仪原本想说没有呀,可一阵荷风送至,其中竟真夹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听着是个女孩子。
她往北边走了几步。
推开窗,底下翠竹之间放了几块湖石,梳着双髻的女孩子愁云惨淡地坐着,一个人抹眼泪。
“这是朝露吧?”碧微认了出来。
“正是她,”卿令仪道,“你和小安乐在这儿,我下去看看。”
“好。”
卿令仪下到一层,推门出去。
几道竹枝闲闲垂着,她一手拨开,枝叶间发出细碎的脆响。
徐朝露听到了,迅速回头。
卿令仪便正好对上她通红的双眼,蓄满了晶莹的泪珠,眸光微微颤颤。
“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徐朝露哽咽着问。
“不是,”卿令仪走上前去,“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记起我。”
她在徐朝露身旁坐下。
徐朝露小心端详着她,忽然,瞳孔骤然惊喜放大,“是……卿姐姐!”
卿令仪欣然颔首,“你记得了。”
徐朝露的愁闷一扫而空,喜悦地擦去眼泪,笑逐颜开道:“我当然记得呀!卿姐姐你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卿令仪默默地想,果然,大家对她的厨艺印象最深刻。
“我好傻呀,刚才在水榭里都没认出你来!我光盯着姐姐你的簪子看了,好好看!”
“我一开始也没认出你,长大了些,更是个美人坯子了。”卿令仪说着,摸了摸她的脸颊。
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泪珠,她又问:“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
徐朝露的眼角耷拉下去。
“连卿姐姐也不能说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徐朝露低低道,“就是刚才在水榭里,江哥哥叫我坐到他身边,和他说一说话。”
卿令仪双眉紧蹙,江宜洲他是疯了吗?
“我过去了,江哥哥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哥哥怎么样,我回答完,他便让我回去了。可是……可是那个蔺如芝,她和别人调换位置,坐到了我的身边,她骂我,说我勾引人,不要脸。她还说她一定让我和哥哥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徐朝露又簌簌落下泪来。
卿令仪心中暗骂,江宜洲,真是祸害遗千年!她分明提点过!
蔺如芝说一不二,蔺序又是爱女如命,徐砚山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
不等徐朝露把话说完,一个凌厉女声乍然响起:“哼,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了!”
几丈远的小径上,站着气势汹汹的蔺如芝,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她们的父亲都是蔺序在朝中的拥趸,自然也与蔺如芝同一个鼻孔出气。
“我刚才话说完了吗?你跑什么?”蔺如芝向徐朝露怒目而视。
可怜朝露神情僵硬,哽咽着说不出话。
卿令仪抬眸看去,轻蹙起秀眉。
蔺如芝也是这个时候,看见了她。
原本其他人并不认得她这张脸,但鬓发间的那支金簪实在显眼,方才她入水榭,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的。
蔺如芝也就知道了,她便是卿令仪。
她更为厌恶:“我没去找你的麻烦,你倒自己找上门来!”
“如芝……”
后边有个女孩子试着劝她,“她现在是成夫人了,成将军脾气很差的……”
蔺如芝压根不放心上:“成炀是兵部尚书,我爹是吏部尚书,一样大的官,谁怕谁?”
她趾高气昂,睨着卿令仪,“全绥都都知道,你的夫君对你厌恶得很!即便我现在对你动手,成将军也只会责怪你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