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小院很安静。
不大的院子里,回廊小池,精致典雅。几株月季开的正艳,一丛秋菊,已经结满花蕾。一片北方特有的细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站在御书房的窗前,往外看去,左看是道风景,右看是副画卷,的确让人赏心悦目。
原先天启的时候,因为天启要么在集英殿昭对,要么在乾清宫木匠房中劳作。到后来,身体不好,大多数都是在西海子康宁宫,或者乾清宫办公了。所以这御书房就形同虚设。
崇祯上位之后,这里再次被启用起来,成了崇祯大朝集英殿之后,最主要的办公地点了。
吕建跟着进来,想着崇祯一定是和自己说说,刚刚袁崇焕五年复辽的事。
在集英殿上,吕建没有当着崇祯的面说,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崇祯的面子。以自己的个性和崇祯的性子,难免两人当时杠上,到时候谁也下不来台。
御书房,只是君臣两个了,说出来,还有个缓冲,不为救袁崇焕,只为未来京畿之地几百万百姓,免于一场灾难吧。
当然,京畿之地还有自己的商业网络,人员家属,还有消费市场吗。
进了御书房,两人相对,似乎没了当初那种随意了。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生疏了起来。
崇祯坐下,出乎吕建意料,崇祯没有提刚刚平台昭对的事,而是在抽屉里,拿出来了当初吕建交回的那卷免死诏书,递还给了吕建:“这张诏书,你交回来了,但朕没撤了它。现在朕明白了皇上哥哥的良苦用心。这卷诏书,不单单是保护你的,也是先帝约束朕的。现在先帝已去,朕已经不需要约束了。但是朕会依照约定,实现诺言。所以这个免死招书,还是交给你保存吧。”
然而吕建面对这个免死的诏书,却是不接,淡然一笑:“臣心底无私天地宽。也不想造反,也不想做权臣奸臣,更不想做贪官酷吏。只想一心为皇上尽心尽力。有这份招书和没这份诏书,其实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所以皇上还是销毁了他吧。”
面对吕建这样的态度,崇祯歪着脖子,仔细的看了他一次又一次,突然间轻松的笑了:“你也知道,当年朕的先皇哥哥,当着你岳父的面,直接说了朕针对你的定义,是大奸大恶,难道对朕这样对你的评价,你依旧不担心吗?”
吕建再次无所谓的一笑:“别人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吧。只要我心存善良,心存衷心爱国,天下自有公论。如果在那样的情况下,皇上还对臣不信任,想要诛杀臣,那我也无话可说。
一纸免死诏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反倒是会造成咱们君臣之间,心中隐隐的隔膜。如果那样,我倒是想希望皇上,现在就请准我辞所有本兼各职,远离这个朝堂,到民间做个闲云野鹤,好好的为皇上赚钱。那样你我君臣之间,都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吕建这不是冠冕堂皇,而是底气十足。
还是当初自己想的那样,一直免死诏书,从整个历史上看,是不能真正免除自己死罪的。
其实在当初自己暴打崇祯的时候,这个偏激而心胸狭隘的人,恨不得分分钟钟,让自己死上八百遍,而且是死相最难看的那种。
更何况还有他最信任的黄礦,给自己大奸大恶的评论,让这个嫉恶如仇的家伙,时刻对自己防备谨慎。
所以当时天启皇帝对自己的爱护,也是利用自己的才能办法,写下了这份免死诏书,诱导着朱由检签字,其实当他看到真正内容之后,崇祯是不甘心的。
这才有了后面,自己弄出了民兵制度,朱由检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对自己喊打喊杀的结果出现。
从这一次的事件中,吕建早就知道,这所谓的免死招收,对于崇祯来说,不能说不起到一点作用,但几乎是适得其反。他时刻提防着自己,以这个仗势,做大奸大恶之事。
现在吕健却有信心,真正免了自己死罪,让崇祯再也不敢动杀自己念头的是,自己身后那庞大的商业帝国,成了自己最大的保护伞。
大而不能倒,没有人能够取代自己对商行的控制,这才是真正的保命符。
既然弄明白了这一切,那么自己还要这份废纸有什么用呢?
不但没有用,反倒会让崇祯更加猜忌怀疑自己,生怕自己凭借着这张废纸,做出不臣之事。那样以来,反倒是弄巧成拙。
现在崇祯唯一真正拿捏自己的,就是不让自己的老娘小妹离京,脱离他的掌握。这是自己的死穴软肋。
而同时,自己拿捏崇祯的,就是四海商行的大而不能倒,让他投鼠忌器。
这样才有现在吕建的大度。
崇祯就将免死诏书重新放回了桌面上,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吕建:“那你为什么不在前一段时间,朕冷落你的时候,你直接辞官隐退呢?”
吕建再一笑,却认真笑道:“臣心中时刻感激先帝对臣的知遇之恩,认为当初先帝托孤,臣没有完成先帝的遗愿,就不能卸下这个担子。同时保皇党的存在,需要臣发挥它的作用,以实现先帝的规划。责任未尽,先帝之恩未报,臣不敢请去。”
然后郑重的强调:“其实臣认为,在皇上感觉到关键时刻,还是需要臣出来,帮助皇上排忧解难的,比如说开海的事。”
话说的这么直白,就又有了当初两人平常对面的意思了。
崇祯尴尬了一下,就将话题转换了:“爱卿在那次大朝会上,于公于私,保住了南北市舶司,你做的很好。”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做的很解圣心,但是你不完全是对我这个皇帝忠心,你是要保住你北市舶司,盐场的私心存在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要把这件事,认为我是在求你出来解决。
其实,没有你,我也能轻松应付。
还不是死要面子在作祟?
吕建再次微微一笑,小小的马屁奉上:“皇上审时度势,对臣的小伎俩洞若观火,真的是慧眼如珠啊。”
崇祯立刻就有些得意了,在我的面前玩小把戏,我是一清二楚的,你的小心思,我是明明白白的。你是在我掌控之下的,还上房揭瓦了你吗?
链接心中却道:“你这么认为就对了,先帝托孤,让我照顾的,得听我的,不听我的,我还照顾你做什么?我很闲吗?我很忙的。”
这就是现在崇祯和吕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在崇祯的心态中,为防备吕建成为权臣,成为大奸大恶的奸臣,必须被边缘化。
但在已经众正盈朝,东林已经执行他们要做的,你皇帝必须同意;但东林不想做的,你皇帝提出,那就必须反对的原则,被架空的滋味和危机,已经让吕建这个第三方声音,必须帮自己一把,但还不能同样被吕建左右的矛盾中了。
“爱卿,你对今日袁督师五年复辽怎么看?”
本来,吕建是不想给袁崇焕解套的,自己没那个义务,但又一想,为了不误国,还是说说自己的意见吧,于是欠身张嘴——
崇祯摇手:“算了,你别说了,说出来,一定是和朕抬杠,天不早了,爱卿出宫吧。”
吕建在心中就叹息一声。不说就不说吧,看来五年复辽的后果是不能改变啦,那我就准备京师保卫战吧。
吕建再也没提桌面上的免死诏书,就那么潇洒的离去。
当吕建走了,崇祯招呼王承恩拿来一盆火,将那免死诏书丢在了火里,看着它化作了灰烬,然后才像被松开了绑绳一般,一身轻松的靠在了椅子背上,一脸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