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屯的土地,都集中在山西陕西甘肃沿边一带。
现在,小冰河期虽然已经显现,但还没有后面的严重。甘肃陕西严重一点,山西相对来说,还算平稳而相对富庶。目前真正的灾区,是陕西的榆林延安,那里已经一年滴雨未下了,急需救的是这两个地方。
既然和武之望已经见面了,也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再去太原拜见。于是,两人就此别过,各奔前程。
一路上,山林密布,五台太行崇山峻岭间,森林密布,虽然明显少雨,但途径的大小河流,水量依旧丰沛。但远处山地不说,近河的地方土地,都是春将结尾了,也有大片良田抛荒。而流民乞丐,却络绎于道。
这时候,这种状况,不应该归咎于天灾,反倒更是人祸造成的。
正如武之望所言,老朱家人,真正对得起这个姓氏,那真是太能生了。到万历年末统计,老朱家的后代,单单在册吃俸禄供养的男丁,就有八万多人。
万历三十四年五月,四川巡按孔贞一上言:“蜀昔有沃野之说,然惟成都府属,自灌抵彭十一州县开堰灌田故名焉。近为王府有者什七,士绅什二,民间仅什一而已。”
就是说,蜀王一府占去了成都平原,依靠都江堰灌溉的,最肥沃的土地百分之七十。而整个大明,平均下来,达到了四成王田皇庄,四成士绅地主,只有两成才是百姓的。
到了崇祯中期,真正负担大明财政的百姓,掌握的土地,只有一成了。大明,能不破产吗。
而后世无数辫子粉,尬吹的康乾盛世,其实是在明末流寇,几乎屠杀光了大明的王爷郡王,地主豪强,释放了巨量的土地。再加上满清无数屠城,消减了大量人口。同时,小冰河期结束,中原大地再回风调雨顺的联合下,才出现的。
其实,不要说康乾治理中原了,就是一个狗治理中原,在那样的大背景下,也能给你弄出一个狗生盛世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吕建官微职小,对此只能感叹,却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不能撼动这强大的封建基础,这是需要一场血与火才能荡涤改变的。
“王田地主,宁可土地抛荒,也绝不降低地租徭役,百姓只能流走他乡,以求多活几天,结局就是,不知道死在他乡哪个沟渠。”吕谋愤愤不平。“这下,大人来了,您一定要好好的为百姓做点好事,实事啊。”
吕建点头:“哥哥放心,我虽然不能让王田,和地主降低地租徭役,但我们只要办好商行商屯,推广好地瓜,我们就会改变整个西北百姓现状。”
“为什么?”
吕建就信心满满的回答:“因为我来过。”
对于这样的说法,吕谋不懂,但吕建坚信,他最终会懂的。
吕建一行,是要先去边地大同,然后沿着边地一路向西,看看情况的。
仪仗队伍庞大,吕建更不想惊扰,本就积贫积弱的驿站,在到达了振武,研判了再走下去,天黑的时候,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于是,只能在振武驻扎补充。
就在城外自行结营,振武知府拜见之后,送来了所需,也就回去了。
天色还早,吕建决定带着几个人,去城内,再为护矿队采买一些必须。顺带着,也尝尝振武小吃,解解馋。
其实,吕建是个吃货,但好吃却不浪费,要不当初,怎么非得要在酒楼找工作呢。
进了城,采买自然有商行经纪经办,吕建就在吕谋的保护下,钻进了路边一个小食店。
对于这样的做派,吕谋皱眉:“那个大——啊,大兄弟,要吃风味美食,不是应该上当地最著名的酒楼吗,钻这里来,能吃到什么?再说了,你差钱吗?”
吕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肮脏油腻的桌子边,得意道:“这个,哥哥你就不懂了吧,最正宗有风味的美食,是在最不起眼的食店里的。这里几乎都是祖辈传的手艺,做的东西也单一,单一就是专心。而那些酒楼,为了照顾各种顾客,就变着花样的翻新,杂啦,不专一啦。最终你弄了一桌子的菜,却对真正想要吃的特色,反倒吃不上几口啦。”
还没等哥哥反驳,跑过来的老板,点头哈腰,一面用乌黑的抹布擦拭桌子,一面奉承:“这位爷果然是吃的行家,就这番点评,就已经是吃货中的极品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怎么听着和骂人似的呢。
老板依旧喋喋不休:“我们家,是正中的老回回,八辈做这小营生。您打听打听,我们家的烧饼羊杂碎,那绝对的当地一绝。那就羊杂碎的火候老道,香而不腻,入口,都不用你嚼,就化了入肚,保证你吃了一碗还想一碗。”
吕建闻听,早就口水长流了:“那还废什么话啊,你倒是麻溜上啊,故意馋人呢吗。”
“好嘞您嘞。”
转眼间,两大碗冒着热气的羊杂碎,一笸箩黄澄澄的烧饼摆在了面前。
当时看的吕建就傻眼了,这是碗吗?这是盆好不好。还吃了这碗想那碗,那我就真正成了吃货饭桶了。
“您老慢吃,添汤免费。”
“如此美味热汤,怎么能没酒?掌柜的,上两壶酒。”
结果这个老板就立刻严肃:“对不起这位爷,我们是正宗的清真贵教,不卖酒,不卖烟,也不能在我们店喝酒抽烟。”
如此美食,没有酒,有点扫兴,但好吃,也只能遵守人家的教规,就开始无聊的吃,少不了四处观望。
小店里,顾客不多。大家都是吃了就走,有的还习惯性的,端着大碗,蹲在门外窗下,就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吃,所以,店内顾客就更少了。
结果目光扫到一个桌位,哪里坐着两个穿着驿卒号坎的人,背对着的,是一个高大威猛的,面对的,却是愁眉苦脸。
高大威猛的对那一脸愁苦的道:“怕什么,不过是丢了公文,我正不想干这个半死不活的驿卒呢。你放心,天下饿不死咱们。跟着我,甘肃我有一个朋友,在边军里做着参将,跟我投军去。说不得,在这即将开启乱世时候,我们还能赚一个封妻荫子。”
一听这毫无忌讳的话,吕建不由吃惊。
这个人是谁?能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乱世将起,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我是不是应该拿出穿越人士,虎躯一震,王八之气侧漏,将此人,招揽至自己的护矿队,为我所用?
见吕建注意了那个人,吕谋将脸埋在那巨大的海碗里,但另一只手,却将自己的腰刀,悄悄放到了桌子,最趁手的地方,压低声道:“兄弟别看,那个人是个练家子。而且我敢肯定,他一定杀过人,小心仔细了。”
练家子,杀过人,驿卒,振武,丢了公文,去甘肃投军。这一串信息在吕建脑海里,立刻汇合成了一道闪电。但闪电划过脑海,转眼就消失了,让吕建一下没有抓住。
仔细思索间,却听那个愁眉苦脸的道:“兄弟你孤身一人,人走家搬。兄弟我不行啊,我有妻子爹娘,这半年,驿站里,帮助四海商行发行买卖股票,也有了点抽成劳务,我可走不脱啊。”
“废物,总是这么瞻前顾后,顾着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怎么做得大事?”
话音未落,突然,似乎感觉到了吕建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猛然回身。
一张刀刻斧削的脸,一双透露出桀骜不驯的眼,而全身绷紧的警惕,让吕建更惊。
吕谋赶紧站起来拱手:“在下,京师威远镖局镖师吕谋,骚扰兄弟吃饭了,对不住。”
一听说是个镖师,这个人就放松了些警惕,同样拱手:“在下李鸿基,刚刚声音大了,打扰了两位好汉,对不住了。”说罢,直接站起,掏出一把铜钱丢到桌上,对着老板道:“结账。”然后拉起那个同伴大步而去。
行事作风硬朗,绝不拖泥带水。
吕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皱眉沉思。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个人,竟然是未来荼毒整个西北,河南,湖北,打进北京,灭亡了大明的李自成。
吕谋感到了兄弟的不对,立刻抓起腰刀:“兄弟哪里不对?”
吕建喃喃:“此人,枭雄也,毕将祸害大明最深,令天下无数百姓遭难。”
吕谋闻听,当时豁然起身:“既然如此,我这就杀了他,以绝后患。”
吕建却一把按住吕谋的腰刀,轻轻,缓慢,但最终坚定摇头:“这乱世要起啦,杀了李鸿基,还会有王鸿基,赵鸿基,你我是杀不过来的。这天灾人祸,才是大明最深的危机,百姓的苦难。再说了,世界黑暗如此,积重难返啦,用这样的人,去荡涤一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听到兄弟这样的论调,吕谋刚刚喝热汤出的一身热汗,转眼变冷,冷的透骨。
两兄弟再回城外军营,吕谋不由自主的和吕建,保持了半步的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