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是名年轻又严肃的女同志,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涤纶华达呢,带着大檐帽,走起路来腰杆挺得笔直,看人的眼神十分坚定。
简单打量了一下,陆染在心底为这位和她差不多大的乘务工作人员打了个三颗星。
此时中年夫妻俩还躺在床上继续哭闹,身上的脚印还在,他们的儿子则是站在女人的旁边时不时抽噎两下。
他们这副模样和站在一旁衣着干净整洁的陆染相比,倒显得眼前三人十分可怜。
女乘务本来就严肃的脸一下变得更冷了,她转头颇为疑惑地望了望蹙着眉头做思索状的宋彦书。
“宋同志,你确定是眼前两人加一个小孩占了你们的床位?”
宋彦书没说话,只是淡淡地将手中的车票递给了女乘务。
陆染见状,麻溜地掏出自己的车票递过去。
“这是我和我对象的车票。作为一名乘务工作者,对着车票找位置对您来说应该是最熟悉不过了。”
“如果真是我俩眼花看错了,那我们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绝不多耽误您一分钟时间。”
说完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陆染便后退一步重新靠在床架上,等着看眼前这位女乘务会怎么解决。
女乘务听着眼前这位女同志的话,拿过车票反复确认后,心下就有了底。
看来确实是这一家三口有问题,或许还存在着逃票风险。
仔细思量了一番,女乘务心底就涌上了一股怒气,脸上的神情也越发严肃,她上前一步,来到两张床铺中间的位置,掷地有声道。
“两位同志,现在查票,请出示你们的车票。”
连着喊了三遍,可床上的人还是呜呜叫唤着身上痛,一点都没把女乘务的话当回事。
女乘务见两人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担心他们在车上出问题,连忙望向四周询问道。
“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们身上有脚印,这是被哪位同志打伤了还是他们身体突发了疾病。”
话音刚落,之前还絮絮叨叨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大家将目光转移到了陆染身上。
女乘务也跟着看了过来,她缓了缓语气,眉眼温和。
“女同志,我看大家都在看你,你是知道点什么吗?”
陆染直直和对方对视了几秒,偏过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我让他们起来把位置还给我们,他们不让还想要动手打我。
落后就要挨打,我可是知识青年,当然不能站在那儿被恶人压迫了。
我就抬起脚进行了反抗,他们就这样了,大家都可以给我作证的。”
说完,陆染给宋彦书一个不要乱动的眼神,才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女乘务小心问了一句。
“乘务员同志,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吃瓜群众:脸变得真快!
宋彦书满脸愧疚:我真该死呀!让对象受了这么大委屈。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叫得十分起劲的两人,眼里划过一丝厌恶。
都是这两人的错!
“乘务员同志,我对象为啥打这两人,还不是为了自保。要不然她一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对方。”
“要我说,这两人既然一直在叫痛,那咱们就把刚刚在隔壁车厢遇到的大医院的老医生叫过来给他们看看。
真打伤了,我们赔钱。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讹诈,或者说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你对他们的查票,那可得仔细查查了。
说不定是个惯犯呢!”
女乘务回过神,按了按跳个不停的太阳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麻烦你去帮着请那位医生过来看看。”
“行,那我过去叫人了。”
陆染见宋彦书走路的步伐明显比平常要更慢一点,歪着头望着女乘务一脸好奇道。
“乘务员同志,我听说像他们这种惯犯,被抓住的进牢里关个十几年,是不是这样啊!”
“啊,现在这块管的严,一经发现多次逃票,是要进公安局坐坐。”
陆染瞥见慢慢停止哭喊,竖着耳朵听的夫妻俩,扯了扯嘴角,拉长声音。
“喔!原来这种行为是要坐牢啊,那我就放心了。”
饵子抛下一个,还需再加点料。
陆染偏过头看着刚好走到门口的宋彦书,抬高音量喊道。
“彦书,你可要快点去把那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给请来,我真的太想知道某些人的结局了。”
宋彦书接收到自己对象递过来的信号,看着隔壁一车厢的青壮年,面不改色道。
“小染,你放心,我已经看到人了,现在就去把对方请过来。”
说完话,宋彦书将门慢慢拉上。
拉门的声音加上之前的铺垫,夫妻俩中的女人终于知道怕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对面床上的男人,连忙起身,一边忍痛把自己儿子抱上一边朝门口仅剩一道衣袖的宋彦书大声挽留。
“不要…不要叫医生…”
“不准走,我叫你不准走,你个小白脸听不见吗?”
宋彦书啪地一下就将门关上了。
这下不光是女人傻了,连中年男人也连忙起身坐了起来。
女人呆愣了一会儿便开始抱着孩子哭,那声音要不是大家早就见识过她的真面目,此时可不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显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脸皮厚到怎么请都请不走的人,你又能怎么期待他的脾气一定会很好呢?
“啪”“啪”
男人直接起身狂扇了女人两巴掌,将对方扇得头重重偏向一旁。
“臭女人,你还有脸哭,都是你的错。快把老子让你买的票拿出来给女同志看看。”
“呜呜呜,你…没…没有。”
“什么?你个贱人居然私自把买票的钱吞了。老子真是要被你个败家娘们儿给害死了。老子告诉你,要是进了局子,你就主动自首去牢里蹲着。”
男娃好像对眼前打人的场面格外熟悉,他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女人,就低下头继续玩手指了。
打完人,中年男人狠狠瞪了一眼已经停住哭声的女人,转头弯着腰从鞋垫里掏出钱递给女乘务。
“女同志,都是这臭婆娘搞得鬼,我真没想到她居然敢背着我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
男人的突入其来的举动刷新了大家的三观,车厢里心软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看着男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厌恶。
这些男人毫不不在乎,在他眼里打媳妇儿天经地义,却不知打女人,窝里横是最没种的。
女乘务淡淡扫了一眼男人手上递过来的皱皱巴巴的钱,及那从钱上带着的不知名恶心人的味道,不自觉便朝后退了一步。
不过职业素养让她又重新走到了原地。
她冷冷道,“希望你这次引以为戒,不要企图钻国家空子,贪国家便宜。”
“你们到哪里下车,补票是补硬座还是软卧。”
中年男人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到发现眼前的女乘务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咧着一口黄牙。
“宣城。那个硬座票多少钱?软卧又是怎么算的。”
“硬座票三元一人,软卧…”
“不用说了,我们补硬座就好。”
说完,男人沾着口水,数了十几张刚好够三元的毛票递给女乘务。
看他那动作,陆染便恶心地闭了闭眼。
又是嘴又是脚的,真是什么都不忌啊!
女乘务翘着手将牙巴咬得紧紧的,忍着嫌恶拿过男人递过来的钱,随后指了指瘫在床上的女人。
“你还要再买一张票。”
中年男人暗暗道了一声晦气,又再次数了三块钱递给女乘务。
“你看我这记性,就爱忘事。要不是因为这,也不能引出这遭来。钱你收好。”
收完钱,女乘务又递给男人一张票,方才说道。
“既然确定好了座位,那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中年男人给了钱,收拾东西就很麻利,不过看着还瘫在床上的女人,他上去又是一巴掌。
“别人都不让你在这儿了,你还睡什么睡。走,跟老子去找咱自己买的位子。”
女乘务见三人正规规矩矩收拾东西,转头看向陆染,笑得十分温柔。
“女同志,真的很抱歉让你们体验到这些。等会儿宋先生回来了,麻烦您帮我向他为我们工作上的失误道声歉。”
别人笑脸对她,陆染自也送上一张笑脸提要求。
“可以,这没问题。不过你看他们把这床铺弄得这么脏,你们能不能再给我们换床新的过来。”
女乘务沉思片刻,“可以,你先稍等。”
之后,陆染看她拿着手上的呼叫机,按了一下,对着里面“呼叫总台、呼叫总台。乘务长,卧铺3车厢这边需要给两位同志换两套干净被套,麻烦您这边安排人过来一下。”
“收到!”
“女同志,可以了。你们的票请收好。”
另一边收拾东西的中年男人听到身后那个黄毛丫头居然还能和其他人联系,立即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想到那打了自己的贱丫头的对象去找医生还没回来,他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对方该不会还去找公安了吧!
半分钟后。
看着拉着小孩走得飞快的两人,陆染啧啧两声。
欠教训!
逃票占床的刚走没一会儿,宋彦书就独自从外面走了进来。
“人走了。”
“嗯,床单被套脏了,咱们等一会儿,等乘务员把干净的送来咱在把自己的铺上。”
“行,都听你的。”
说完话,陆染就有点累了,她让宋彦书看着包裹,她靠在床架上闭眼休息一会儿。
工作人员的速度很快,陆染他们没等多久,对方就送来了两套干净的被套。
“谁要的这些?”
“我们,麻烦了。”
宋彦书举着手走上前跟对方交谈。
“一切都是工作。我给你们把这个换上。”
“好,谢谢同志!”
两人说话声虽不是很大,陆染还是清醒了。
送走对方,陆染便提起地上的包裹朝两人床位的旁边放去。
宋彦书则将家里带的床单拿出来再套一遍。
卧铺其他人也都开始各忙各的。
看着岁月静好,令人安心,可有些东西总是想着用各种方法去打破它。
睡在中铺,那个因为是非不分被陆染扇了一耳光的姑娘像个跳蚤一样活跃开了。
她捂着带着手掌印的脸庞,企图跟宋彦书找话聊天。
“这位男同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燕娇娇,这次是去北城的京城大学读书的。”
“哎!你是返城的知青吗?你知不知道跟你一道儿的这个女同志可没素质了,刚刚还动手扇我耳光。
你看我的脸现在还留着印儿呢,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跟她来往。
像她那种粗鄙之人,真的配不上你。”
…
宋彦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套完这床套那床。
陆染忙完后没什么事,就坐在床上听着对方在那儿叽叽歪歪。
直到宋彦书收拾好了,燕娇娇仍没有一点眼色,继续在那儿自言自语。
陆染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就准备好好跟对方说说话。
她眼睛如刀,抬高音量大声问道。
“需要给你个喇叭吗?明目张胆跟别人对象搭话,这就是你的教养,你的大学生素质?”
燕娇娇冷哼一声,插着腰,自觉自己十分有理,“我帮这位男同志脱离你这座苦海,可是为人民服务的事,你少在那里找存在感。”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吗?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
这次陆染没说话。
宋彦书抬头冷冷看了姑娘一眼,“燕娇娇同志,你今天的所有话我都会写下来。
我要拿到你们学校去问一问,这是不是就是京城大学的学生该有的品德素质。”
宋彦书说完,紧接着吃瓜群众也跟着发言了。
“哟,这姑娘可真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
“是呀,那些话我这个结了婚的听着都害臊。”
“啧啧啧,这种脑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考上京城大学的,该不会是抄的吧!”
……
听着这些声讨自己的话,燕娇娇红着眼眶,狠狠朝说她的人瞪了一眼,然后哇地一下,偏过头躺下来用铺盖将脸盖上大哭。
陆染撇了撇嘴:这种脑子有坑的,也不知道咋考上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