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无疑跟投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一门技术活。
有人穿越,天胡开局,穿越成为盖章达人,作诗四万多首,量压全唐诗的十全老人,乾隆。
这怎么就不是天胡呢!
纵使经常破坏文物,譬如原文仅有二十八个字的《快雪时晴帖》,乾隆心血来潮,足足题字六十三处,盖了一百七十个章,考古学家看了都得直叹气;写的也经常是打油诗,譬如引得群臣疯狂打call的《飞雪》,大家千万别笑,读一读:“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所谓的十全武功也存疑,但是乾隆自带锦鲤体质呀!各种好事都给他占了。
有人穿越,直接抽中下下签,譬如杨十千。他穿越回来的时间是天宝十三载,地点是太和城外,人物是一个刚刚战死的唐军校尉。
怎么就是下下签呢?
简单来说,穿越本来就是满怀期待涅槃重生,上一世不如意的所有一切统统一笔勾销,这一世必须迎来人生巅峰。
可是,杨十千这境遇,就好像出门踩到香蕉皮,猛地向前一扑,还吃了几口奇臭无比的狗屎。
那么怎么一回事,就有必要交代一下分别发生在天宝十载和天宝十三载的两次征伐南诏之战。这两场战役可以拍成引人深思的电影,名字都取好了,叫“大唐帝国的阿喀琉斯之踵”,主打的鲜明标签就是“千里迢迢送人头”。
按照杨十千穿越回到的天宝十三载讲起。
天宝十三载,剑南留后李宓,广府节度使何履光亲率“号称有七万”的唐军,直抵太和城下。
战略目的很简单,打服南诏。但是,苍山之下,洱海之畔的这个蕞尔小国骨头格外硬朗。
望着军容不整的行伍,李宓和何履光面面相觑。敌人就躲在不远处的城墙之后。四下特别寂静,只需李宓挥一挥手,下达进攻的命令,旋即就可以打破这一份可怕的死寂。但是,进攻的号角迟迟没有吹起。征战南北这么多年,李宓从来没有这么踌躇过。
换谁能不愁呢?有生力量,惨不忍睹。
更何况还有好基友相爱相杀的复杂因素夹杂其中!
在高耸的城墙后面,所谓的敌酋正是李宓的好友,南诏王阁逻凤。昔日,他们并肩作战,定国安邦。时过境迁,如今竟然要兵戈相见。
这里插播一下回忆片段,大家感受一下李宓的左右为难!
朝廷的任命甫一下来,李宓脑袋嗡嗡响,一片空白。
勉强恭送传诏的内官之后,李宓低声悲叹:“南诏君臣上下,皆沐圣恩,更是为圣朝镇守西南,抵御吐蕃入侵。奈何奸人作祟,忠良蒙受污名,上告天阙无果,被迫起兵自证清白。而我跟那南诏王阁逻凤是知交好友,如今却不得不执兵刃于战场上相博,怎叫人不悲从中来!”
一旁的长子李贞元怔了一下,赶紧好言相劝:“世事无常,如今已不复十来年前的政通人和。然而为国之良臣,当以遵从圣人之旨意为先。父亲,想太多也无益,也只能快速出击,早日战事告终,班师回朝。”
李宓的长孙女巧珠不忍见他黯然神伤,要求随同出征。
李宓道:“这世道不复从前了。以前,人们争相万里赴戎机,皆是为了功名富贵。从今儿起,我家子孙要引以为戒,不得艳羡勒石燕然,须眉不妨书斋求安宁,巾帼不妨闺房巧女红。”
说着取出一把宝剑交给巧珠说:“这是昔日南诏王阁逻凤赠与我的宝剑,若是爷此战不回,到时候南诏王阁逻凤又与圣朝交好,自可以拿此剑到他面前,说明交战实属无奈,情谊日月可鉴,永存心中。”
时间线回到现实!
在李宓回忆往事的那会儿,旁边的何履光行拱手礼凝重道:“李公,贼军诱我驱兵前来,坚壁清野,固守不战,意在耗尽我军锐气,粮草。然,兵法云,危则动。当下,只有奋力一击,才有取胜之势。”
听到何履光的建议,李宓回过神来,但还是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胜负究竟未可知!
为什么有这样的结论呢?这里就要穿插讲述三年前第一次征伐南诏的经过了。
如果这一会是天宝十载,交战之前,于大唐,于南诏,事先的沙盘预演都会指向了唯一的结果。大唐胜,南诏败。
但是,结果证明那一次沙盘预演忽略了太多因素。
也就是说,第一次征伐南诏是失利的,才导致李宓,何履光如今的举棋不定。
那时候,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天宝十载,大唐帝国如日中天。八世纪前期的东亚西南地区,就只有虎踞青藏高原的吐蕃帝国稍微有些实力跟大唐帝国掰掰手腕。南诏,不过就是大唐帝国养的一条猎犬。不听话,烹了。
正是在“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的背景乐中,天宝十载,四月,唐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领“号称有八万”的唐军,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对于征讨南诏一事,鲜于仲通志在必得。
这里交待一下为什么鲜于仲通为什么对这一场战役寄予厚望。
这一年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突厥酋长、石国王、师王,加开府仪同三司。
看到高仙芝加官进禄,鲜于仲通馋呀,眼睛都发光了!高升开府仪同三司,鲜于仲通之所图也。
这里面就涉及一个唐朝中央官制的品级。唐之中央官制,为三省六部制。
其中,中书省的头头叫做“中书令”,门下省的头头叫做“侍中”,算是“叱诧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看他们的所辖管的事务就可以一叶知秋。
“中书令”和“侍中”都可以参与制定国家政策,替皇帝起诏书,昭告天下。更加重要的是,他们不仅仅拥有议论权,更加拥有否决权。然而,就这样可以说是人臣之极的职位竟然也不过是正三品而已。
开府仪同三司的品级更在此之上,是从一品官职,可以己之名,自置幕府,任命官员。位高权重之极,可想而知。
本来,玄宗时期的节度使权力就已经大得无边了,可以在自己管辖地区招募军队,征收赋税。加开府仪同三司,通俗易懂来讲,就是节度使更加名正言顺地行使自主权。
征讨南诏的大军浩浩荡荡从成都开拔之始,鲜于仲通就理所当然地在想不久之后入朝履职,加官进爵的大好光景,丝毫没有反思此次叛乱正是他的同僚云南太守张虔陀的荒诞奸淫行径所致。
反观头上发着绿光的南诏王阁逻凤那一边,就揣揣不安了。
这就有意思了!给人戴绿帽的一方扬武扬威,不可一世,被人戴上绿帽的一方反而战战兢兢。
这都是情有可原的,不妨分析一下南诏王阁逻凤的处境和心路历程。
虽然起兵造反是万不得已,而且在战争初期,也取得局部小胜,但南诏王阁逻凤深知,相比“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唐帝国,南诏还是偏居一隅、地狭兵少,细究全局,九死一生,不容乐观。不如卖几份薄面给大唐,与大唐媾和,称臣纳贡,永镇西南。
同时,南诏王阁逻凤也希望将引发战端的原委告知唐廷高层,让他们明白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
当然,南诏王阁逻凤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陈情失败,自己就亲率“不鞍而骑,善用矛剑的勇捷之兵”,转投吐蕃麾下,不复为唐臣。
南诏王阁逻凤遣使来到鲜于仲通帐下,说明来意,并且最终以一句话非常有意思的话结尾。
“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这一句说的很傲娇,也很嘴硬:“大哥,你要是再这样错怪我,我可就投靠吐蕃了哦!快点说,你需要我,快点!”
南诏王阁逻凤派来的使节振振有词,鲜于仲通心知肚明爆发这一场战役的根源,但是他压根没当一回事,打了个呵欠,说道:“叫阁逻凤自缚来见我,兴许我还会留他小命。”
使节徒劳无功而返,无一遗漏将鲜于仲通的话说与南诏王阁逻凤。
连年对外征战的捷报频传让大唐一方有胜利的惯性,与大唐为敌的一方有服输的冲动。所以,南诏王阁逻凤一听,小怕怕。
南诏王阁逻凤心里的害怕并非没有根据,毕竟这南诏之所以有十八般武艺,还是跟大唐拜师学艺来的。现在徒弟要挑战师傅,心里还是没底的。
纵观这些年来,南诏从洱海六诏脱颖而出,降伏西南爨氏,的确离不开大唐的用心栽培。南诏也心甘情愿,作为大唐帝国西南一条凶猛的猎犬,对着随时可能来犯的吐蕃帝国,嘶嘶作响。
早年,为了让南诏成为洱海小霸王,阁逻凤之父皮逻阁绞尽脑汁,通过献上奇珍异宝,巧言谄媚的方式,哄得当时还在任上的剑南节度使王昱心花怒放,以“如何称霸六诏”的秘籍相送。实际上,皮逻阁的举动正中唐廷高层下怀。鉴于直接调兵遣将跟西南的劲敌吐蕃交锋成本着实有点高,那么扶持一个听话又能打的徒弟(代理人)岂不是一举两得。因此,当王昱呈书跟圣人讲明情况的时候,圣人更加眉飞色舞,欣然应允。
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现在主动送礼上门,拜师学艺,焉有不收下之理。
在大唐的加持下,南诏无所顾忌,重拳出击,很快,其他五诏咸服,原本与之争雄的爨氏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二十万余户被迫迁徙到滇西地区。不仅如此,南诏还携战胜之威,“遂破吐蕃”,得意洋洋地向唐廷邀功:“大哥,我这功夫行不行?”。
圣人龙颜大悦,正式册封皮逻阁为“云南王”,并“赐锦袍、金钿带七事”。换句话来说,就是“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唐门的首席大弟子了,你尽管大力出手,背后有大唐门罩着!”一去二来,南诏神女有心,大唐襄王有梦,于是各取所需。大唐省心省力,南诏借机一跃成为洱海之滨的霸主。
正是这样的背景,天宝十载,在开打之前,南诏王阁逻凤在第一次遣使求和吃瘪之后,又接连数次遣使求和。
老调重弹。鲜于仲通听到耳朵都快出茧了。更何况,一旦同意求和,那么鲜于仲通向上爬的愿望不就落空了。这一次对南诏的战事纯粹就是刷战绩而已。
于是,仿佛更进一步的富贵已经到手的鲜于仲通,囚其使,下令三军出发,在洱海之西挥下进攻的令旗。
最终,南诏王阁逻凤无奈,也只有跃身上马,率军出城迎战,忐忑不安希望约定出兵相助的吐蕃言而有信。
这样一场本来毫无悬念的战役最终竟然演变成了南诏哀兵对于唐军单方面的屠杀。“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尽管《资治通鉴》就这么一句简短的记载,然而不妨闭眼想象一下,八万唐军血流漂杵,就此成了洱海之畔的累累白骨,惨烈至极。
这就是上一次丢人现眼,损失惨重的征伐南诏的经过。
三年后,剑南留后李宓,广府节度何履光再度奉命征讨南诏。只是两人忧心忡忡,没有三年前鲜于仲通出发前的志得意满。
既然第一次征讨南诏就失利了,那么就应该吸取教训。事实是没有。
发起这两场战役的幕后黑手正乃杨国忠。
杨国忠丧心病狂,在两京,河南,河北地区,募北兵以击南诏。这些北方士兵听闻云南多瘴疠,去者无还,因此纷纷逃避兵役。更有甚者,其时征兵既多,杨国忠就上奏请求只许高勋者可免征役。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时间仓促,士兵训练不周,粮草辎重远远不足。再者,出征之时,正值南诏酷暑,“大军徒涉水如汤, 未过十人二三死”,未曾交战,唐军就已经由于饥饿和瘴疫,死伤甚众。行军途中,又见到南诏王收敛战尸所筑成的京观,威严可怖,军心更加不稳。
如此种种,方才导致李宓迟迟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
何履光见李宓摇摆不定,拱手更劝:“李公,下命令吧!”
禁不住催促,而且李宓也认同何履光之言,不待下一秒,进攻的号角吹响了。尽管有诸多不利因素,但是属于其时的唐人荣耀还是让这几万大军迸发出震天的吼声。
他们的父亲,兄弟都曾经为了这亘古未闻的大唐抛头颅,洒热血。如今,纵使有千般不忿,但是马革裹尸是军人最终归属,也是军人的无上荣耀。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天宝十三载的炎夏,数万唐军在剑南留后李宓,广府节度何履光的指挥下,目光如炬,前赴后继投入修罗战场。
二十一世纪的杨十千就是在这个时候穿越而来,附身于一个刚刚战死的校尉。但是,这个穿越而来的节骨眼着实有些尴尬。先说稍微远的,再过多一年,那场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叛乱爆发了。再说当下的,杨十千面临一个困境,那就是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一战场中活下来。
这穿越,不是抽中了下下签,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