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雪又被关了半个月。
偏殿里没有烧炭,很是湿冷。她总觉得那冷气,能侵入她的骨髓。宋澜雪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是赵琛私下送来的。
赵琛还愿意听她的话,只是送了狐裘过来。
她又从袖中摸了下,手中出现一个瓷瓶。是阿瑄走时,给她留的止痛药,她打开服下一粒,心口处便不再那么难受了。
阿瑄真厉害啊,宋澜雪瞧瞧手中的小瓶子,她硬生生的在这段时间研制出来新的止痛药了。
阿瑄说这个与普通的止痛药不同,可以抑制宋澜雪的心疾发作之痛,是她专门为宋澜雪配制的。宋澜雪咽下之后感觉了一下,果然有效果,不枉阿瑄废寝忘食的一直钻研。
阿瑄应该已经快回到神医谷了,又要辛苦她替兄长诊治配药了。
宋澜雪还记得自己要来宫中之前,她让阿瑄回去时,阿瑄是不愿意的。阿瑄说在宋澜雪身边,她也可以研制出来兰桉的药。宋澜雪只好告诉她,兰桉出了谷,时间太长,腿疾复发,除了她,谷中医师都束手无策,阿瑄才回去。
阿瑄此次回去,药研制的再快,算上来回的时间,也要三个月吧,够用了。
阿瑄回来,不要哭啊……
房门外面有人在说话。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宋澜雪的心,沉了一沉。果然不久,门就被来人打开,那门口看押的侍卫低声与来人说着什么,来人说着知道了,那侍卫才面色微缓的退下去守着。
是她来了。
“宋姐姐!”赵沁沅放下帷帽,露出一张可爱的圆脸来。几日不见,少女的脸颊有些消瘦,脸型没有之前那般圆润了,还是可爱的。
她今年,该是及笄了,赵沁沅她,才刚刚及笄。
宋澜雪起身给夜间赶来的少女,行了一个跪拜礼,刚俯下身子跪好,就被赵沁沅拉了起来。
宋澜雪朝她灿然笑着,那面前的小姑娘却哭了出来,哭的那样哀痛,
“宋姐姐,为什么你要告诉父皇你是北国奸细啊?父皇他不听我的!我说了你不是,徐清风也不是,父皇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徐大人回去了吧,可受伤了?”
宋澜雪替她擦擦眼泪,又拍着她的手背,说话的声音还是温润的。可是总是让赵沁沅觉得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她的宋姐姐,目光中隐隐有泪似的,
“回去了,白日里就被送回去了,还在床上躺着,他受了刑…”
赵沁沅带着浓厚的鼻音,她哭了太久了,从太子哥哥病倒,她的眼泪就未再干过,
“抱歉。”
宋澜雪轻声和她说。
“宋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该和你说抱歉的…”
宋澜雪的声音也开始不明朗,开始,不那么温润了。
赵沁沅摇摇头,“是我应该和你说抱歉。宋姐姐,我二哥哥已经死了,太子哥哥又一直躺着,现在父皇还要杀了徐清风,我身边的人,都要不在了……我不该去求你……不该求你救徐清风……害的你如此,就像和蛮族的联姻一样,宋姐姐不该为了我……”
少女的鼻音更重了,
“殿下,”
宋澜雪眼眸干涩,她觉得难过,开口打断了赵沁沅的自责,她想告诉赵沁沅,不要自责,不要愧疚。可她没有说,因为自责愧疚的,本就不应该是她,
“宋姐姐说等到徐清风被送回去,就让我来找你,我特意夜间偷偷来的,果然比白日来管用,白日进不来。”
赵沁沅想起宋澜雪上次被软禁的时候,她来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见到宋澜雪。
赵沁沅毕竟是公主。白日里哭闹,侍卫肯定不敢随意放她进来,但是夜间,偷偷的,侍卫因着她的身份也得放她一刻。
一刻,就行了。
“可是姐姐你有救自己的办法了,需要我帮你是吗?”赵沁沅忙开口问她,少女泪光中闪烁出的希望,刺痛了宋澜雪的眼睛,痛的她险些睁不开。
赵沁沅还想着来救自己……宋澜雪的心口又开始疼了,可是阿瑄的药很好,让她能忍住。
“殿下还想听故事吗?”
泪与话,同时落下。
赵沁沅看着宋澜雪,微愣一下。小姑娘望着对面她的宋姐姐,轻轻的,点了点头。
赵沁沅自杀了。
在夜间回宫之后,她留下一封绝笔信,吞金自尽的。
宋澜雪听见外面的宫人在议论。
太子殿下听闻公主身亡的噩耗,吐血昏迷。
昨夜里太子殿里召了几轮御医又换了几盆血水出来。宣帝都来不及感伤公主,急匆匆的从公主的怡华殿里赶去了太子的阳华殿。
因为御医都说,太子怕是撑不过今晚...…
宋澜雪有些颤巍的掏出药瓶,又拿出了一粒药丸,咽了下去。
今晚,依旧很重要。
轩华殿里,宣帝看完赵沁沅留的绝笔书。像是缓了很久,才开了口。
他嗓子干涸的像是裂开了缝隙。宣帝告诉阴影中的少年,他说,杀了宋澜雪。
赵沁沅的绝笔信上,是宋澜雪给她讲的故事。
宋澜雪听见偏殿外围满了人。有士兵还有弓箭手。房内角落里还有那个少年。
宋澜雪见过他与阿瑄的打斗,他身法诡谲,和今夜归来之人应当是不分上下的。
自己来之前已经给她送了信。如今宣帝还派人来埋伏,肯定是她还是回来了。
她不该,不该不听自己的话.....
宋澜雪等了许久,见他还未动。她朝阴影中的少年开了口,“公子名字,是叫魏征?”
“嗯。”
“是来杀我的吗?”
“嗯。”
“那为何不动手?”
“你是饵。”
魏征回完,见她极轻的扯了扯嘴角,好像是在笑。
“太子殿下如何了?”
“你应该担心自己,和,你的朋友。”
宋澜雪收拢一下衣袖,极是平淡的出口,
“都是要死的。”
少年再次抬头看她,她始终安安静静的端坐着。宋澜雪被她身前茶案上的星火烛光映照着,魏征望着,觉得她好像也是在等。
有马蹄声,她来了...…
宋澜雪睁开眼睛,魏征也在同一时刻隐入暗影之中,他们都在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门被踹开,裹挟着一丝夜间的凉气,吹灭了案上的灯。宋澜雪抬眼望去,一片黑暗,她刚要张口,来人已经靠近了她,宋澜雪心中突然一滞,是谢韫!
“皎皎?”谢韫刚冲到宋澜雪身前,门自身后被关上,魏征闪身出现,举剑刺了过来!
谢韫回身躲避,别过他几招,将魏征引到门口处打斗,瞅准时机一剑劈开了宫殿大门。
谢韫和魏征本是旗鼓相当的,可谢韫从鄞州赶了太久的路,他不敌那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被刺中一剑。
谢韫闷哼一声,宋澜雪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她知道他是受伤了!
谢韫借着被魏征刺中的空隙,硬受着胸口的剑,侧身抓住在他斜后方的手,就要带着宋澜雪走,
魏征见谢韫直直顶着自己的剑,好像寻死一样,魏征有些不明白,
就这一瞬的时间,谢韫瞅准魏征疑神的时机,挥起手中的剑,砍中了魏征胳膊,魏征丢剑倒地,
谢韫拉着宋澜雪走到了门口,可宫殿外埋伏的士兵都出来了……
月亮很圆很亮,亮的不用掌灯,宋澜雪都可以看清谢韫嘴角的血,还有他胸口的窟窿,
弓箭手抬起了手中的弓,指着宫殿门口的他们。谢韫转过身,将宋澜雪护在了自己身前,他与她面对面,谢韫虚抱住宋澜雪,并未靠她很近,
他又叫了她一声,他唤她,“皎皎”
血从谢韫的嘴角流了下来,宋澜雪看见,箭头,穿过了谢韫的身体,他没抱自己,是怕箭刺穿他再伤着自己吧……
一箭一箭刺来,谢韫一直未曾倒下,他就这样与宋澜雪对面而立,他看着她,每受一箭,他身体都禁不住的颤抖一下,可他一直忍着,他好像还在对着她笑,只是那血,让他的笑看起来很是悲凉......
宋澜雪眼睛真的看不清了,她抬手扶住谢韫的手肘,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宋澜雪是在问他,
“为何是你来?”
谢韫还是读懂了,他说,
“皎皎,我来陪你”
魏征见谢韫已经被箭射穿了身体还是不肯倒地。他还是不明白,他起身抓起身侧的剑,准备刺向被谢韫护住的女子。
突然,丧钟响了!
一声,两声,三声……魏征停下动作。
三声钟响,是为国丧,不是陛下,就是储君...…
可那第三声钟声余音还未消,仅停了一瞬之后,又响了,又是三声...…魏征不得已放下手中的剑,带人赶去了宫殿。
好像知道那些弓箭手走了一样,谢韫终于倒了下去,
宋澜雪抱住突然倒地的谢韫,他背后,插满了箭。谢韫倒在宋澜雪的怀里,他口中还在不断涌出血来,嘴唇一张一合,宋澜雪靠近他,听见他说,
“我先去投胎…下辈子…我就比你大了…你…就不用……等我了……”
谢韫死了,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