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雪在宫里已经待了将近半月。
听说蛮族木拙写信来,将婚期定于年底,那就是,不到三个月。
宋澜雪自从那日面圣之后,就一直被宣帝软禁在了偏殿。不许任何人来见她。阿瑄和赵琛应当都在倚月楼中等她回去,宋澜雪想着,还好来时,自己提前交代过他们。
听送饭的宫人说,太子殿下已经躺了半个月了,身体一直不见好,医者一批一批的换,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他到现在还是起不来床,日常生活,什么都需要假借他人之手。
宋澜雪想起来那个男人清贵的模样,他此刻应该很难受吧。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正常人了,突然身体又大不如之前,竟然落得现在,事事都需要人来伺候的地步,于他而言,是煎熬的吧。
赵珩,他现在应该反应过来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给他的局。
赵沁沅这段时间在偏殿门口闹了好几次要进来见她,都被那人安排的侍卫拦下了。那小姑娘肯定是要来质问自己的。
毕竟,宋澜雪想着,自己既未问过她的意思便私自拦下了她的婚事,又在和她父亲哥哥谈完话之后,害的她哥哥吐血,一病不起了。
她想必肯定有许多问题要来问问自己吧。
宋澜雪又想到沈御卿。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什么意外?她又想到了那个少年,谢韫答应过,肯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那个少年,他也有许多问题想问自己的吧。
最后,宋澜雪想起了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兄长已经去了蛮族,蛮族路途那么远,比都城还要远。他离开谷中的时间最少已经两个月了,不知现在有没有回去,他的腿疾也不知如何了?
早知道不该直接告诉赵琛自己的计划,蛮族,她可以去的,宋澜雪觉得还是自己大意了,本来的计划就是自己去,她该提前告知赵琛一声,不要说与兄长。
宋澜雪虽然现在被软禁着,但她并不担心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既然能做到这一步,一切都是她的计划而已。
她说过,她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可宋澜雪也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来,也有许多不得已,可她不得不做。
她劝解自己,既然做了,就坦然面对吧。自己也命不久矣,到时下去了,再一一赔罪好了。再不行,阴曹地府里,让他们各捅自己一刀罢了。
宋澜雪低垂下眉,她还是有些难过,眼眶总是酸涩。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还未来得及饮一口,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宋澜雪轻轻放下,心中轻念着,来了...…
宋澜雪一直被关在偏殿里,殿里面黑暗,一直点灯。此刻猛地出来,太阳刺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微微侧头躲避,忽感头顶一片阴影落下,刚好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太阳光,
她睁开眼,是刚才开门的侍卫。他给她撑开了一把油纸伞,那侍卫边打伞边说着,“姑娘小心些。殿下说您眼睛受不得光刺,让我带了一把伞过来给您遮光,是属下手慢了。”
“无妨,”宋澜雪轻轻浅浅的对着他笑,伸手接过了伞,说着我自己来吧。
刚踏进殿内,就是萦绕不断的药味绕着她。药的味道泛苦,应是一直不断的加大剂量所致,想来,那人也是油尽灯枯来。
宋澜雪抬眼看了看,殿中还有一直燃烧着的火炉子,火势很大,但木炭不多了,这火,也快熄了。
再往炉子旁看去,那站着的,是下令关着她,半月未见的宣帝,宋澜雪瞧着他,他好像更老了,头发更白了。
宋澜雪收回目光,给他下跪叩首。那老人回身对屏风之后的人说了一句,
“她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威严了,黯哑,又苍老。
屏风后面是一张床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人影。床上的人听见那老人的话语,抬手在随侍的搀扶下,坐靠起来,
“父皇,儿臣有些话想单独和她谈一谈。”
屏风之后的人,声音也是哑的。
宣帝好似明白。他给下跪的女子说完平身,就步履蹒跚的出了殿去,随侍也都跟了出去,殿内就只剩下赵珩和宋澜雪。
“宋姑娘...咳咳...你,靠我近些...”
宋澜雪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屏风旁边,被他喊停下,
“这里就好,我说不了太大声音的话...咳咳...这里你就可以听见了..咳咳...”
赵珩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血玉,殿下还未服用吗?”
“用了”
“那您怎么不早点唤阿瑄来……”
“服下就好了,只要服下,父皇就安心了……”赵珩轻声打断了宋澜雪的话。
宋澜雪抬头透过遮光的屏风看向他,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殿下服了血玉还未见好,陛下如何能安心?”
“该安心的。这样父皇就知道,我命该如此!”
“殿下...…”
“宋姑娘,你小字叫皎皎是吗?”他又打断了她的话。
“是。”
“是皎皎者易污的皎皎吗?”
“是。”
“我的字,是思泽。父皇说,泽是光泽的意思,他说希望我光明磊落。”
宋澜雪静静的听他说着。
“我也算是并未辜负他吧!”赵珩又像是想咳嗽,他忍下了,所以再次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呢喃,
“在徐州时,姑娘带我看见那幅悲惨的场景,对我说出那句 总该要亲自来看看的话 时,我那时就应该明白,姑娘是一个有大义的人。咳咳……有大义的人,就该做大义的事,哪怕咳咳……哪怕会伤害到一些人,姑娘都不用忧心,不要有愧,你做的,是对的。”
他是在劝解她。
“姑娘那日的话,应当不是对我一人说的吧。”
赵珩有些气若游丝,宋澜雪想开口让他不要再说话了,可她没开口,她总是觉得,这会是赵珩最后一次和她谈话,赵珩,应该有很多话要告诉她。
“我自小体弱多病,母妃生下我就撒手而去。我是受着兰娘娘的照顾长大的。兰娘娘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正是因为她好,反而辜负了赵琛。”
赵珩低笑一下,“我一直觉得愧对他。明明几个孩子里面,只有他的母妃在世,但是只有他,一直未受到疼爱。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赵琛都没有得到过关注。”
赵珩轻叹一口气,“他应该也能明白姑娘那日的话,赵琛他,会是一个好的掌权者”
屏风后面的人,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喘气,宋澜雪便安静的等他平复好,
“我这几日,想了许多。你等到最后一刻才指出谢远,是怕父皇知道以后,宁可错杀吧。”
宋澜雪低垂下眉眼,并未回答是或不是。如今答案与否,对他没有意义了。
“宋姑娘,谢谢你的血玉。还有……”
赵珩好似在哭,
“宋姑娘,对不起...”
宋澜雪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宋澜雪从赵珩的宫殿出来时,正看见了那个气鼓鼓的小姑娘,她在门口等她。
“宋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蛮族搞了一桩婚事出来,还指名道姓的要我们两个其中一个!为什么父皇直接就让你去和亲了?而且太子哥哥他,还有父皇,为什么和你谈了一段话出来,父皇直接关你禁闭,整天忧心忡忡的,太子哥哥还开始吐血,医者说他以后连床榻都下不了了!”
宋澜雪瞧着面前一连串问句出来的小姑娘,她还和以往一样,嘟着嘴巴,还和以往一样,她还愿意叫自己姐姐。
宋澜雪后退一步,给赵沁沅行了跪礼,称呼她殿下。
少女一副焦急的模样,俯身拉起宋澜雪的手,让她起来。
“宋姐姐,你去和亲是因为我吗?你是真的想去和亲吗?是不是父皇和太子哥哥他们逼你去,你不愿意,然后父皇和太子哥哥就生气了,才这样的啊!”
赵沁沅眨巴眨巴眼睛,又是一串问题出来。
“殿下,我之前和您说的,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宋澜雪轻声回她一句。
“那你要做的事情,现在查出来了吗?”赵沁沅有种不明朗的感觉,她觉得她的宋姐姐,和自己,不是一条路的人。
宋澜雪回看面前的小姑娘,缓缓开口,“早就,查明了的。”
赵沁沅心下一沉,她有些不太敢问,但还是问了出来,
“那你...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要报仇吗?”
赵沁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哭,哭谁呢?是为谁而哭?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心里涩涩的。
尤其是现在,她问完话,看见面前她一口一口喊着的宋姐姐。
她看见她的宋姐姐,眼眶里面都是眼泪,她的心里更酸涩了,连带着牙后都是酸痛的。
“我不问了,宋姐姐,就像你和我说的那样,姐姐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赵沁沅吸吸鼻子,使劲忍下了没由来的一股泪意。
宋澜雪垂眸,泪珠都落到了手背上,打湿了衣袖。
宋澜雪想开口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静静地,盯着地面,直到面前的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又强装镇定的告诉她,
“宋姐姐早些回去吧,外面天冷,我先去看看太子哥哥啦”
然后就剩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