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沈御卿这边起步赶往祁州,宋澜雪也离开了都城。
马车与沈御卿的军队背道而驰,各自奔赴。
傍晚夕阳西下,宋澜雪交代完楼里的事情就和阿瑄以及一名马夫向荆州出发。
马车里阿瑄给她煮茶,她在茶水里面加了些安神的药材,让她饮下。
“舟车劳顿,姑娘还是睡一觉的好,我替你看着”
阿瑄拿下宋澜雪手里的书,折叠好放到一边,又将刚煮好的茶递给她,
“阿瑄真好,若以后有喜欢的人了,对方肯定是上辈子修的福气,能得到我们阿瑄的青睐。”
宋澜雪笑眯眯的说着,可阿瑄脸色却变了。
“姑娘,我只想跟着你。”阿瑄看着打趣她的女子,认认真真的又说了一遍,
“我和你说过的,这辈子我只跟着你。”
宋澜雪看她眸中都是希冀,收敛起笑意也认真的回她,
“阿瑄,我活不长的,你比我清楚。”
白衣女子少见的慌乱起来,“我会治好你的...”
“你的医术已经是翘楚了,你天资聪慧,如今就算白起伯伯也是可比的,”
她缓缓说到,“你更应该清楚的。”
她肯定清楚,救回她,也是油尽灯枯,她这样着急到都城来,就是因为时日无多了。
“世上男子并非都可靠,若你有相中的,愿意与之偕老最好,哪怕只有一段美好时光,我愿你一辈子都有人护着。可若那人不可靠,你也切勿妄自菲薄,你师从神医白起,医术精绝,少了男人不打紧的...”
宋澜雪像是叮嘱出嫁妹妹般。
那白衣女子却打断她的话,“这次回去,能不能不要走了”她肯定知道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可她还是想问问。
“阿瑄...”
“姑娘,你不留在那里,那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阿瑄再次打断她的话。
“好..”
女子沉默良久,终于说出这个字。
白衣女子才松口气来。
阿瑄一直担心,这次回到神医谷,宋澜雪便会不让她跟出来,还好,她是愿意的。
“快到徐州了”。
宋澜雪撩开车帘,马车行驶在一条小道上,应该是都城外的树林,穿过树林,就到徐州了,过了徐州,就是荆州了。
“表兄在前面等我们?”
“嗯”
茶煮好,阿瑄又替她添上一杯,都是一些有助睡眠的,喝了不久宋澜雪就沉沉睡去。
她们又赶路到半夜,马车跑到一片树林。进入不久,马夫长吁了一声,车应声停下,阿瑄撩帘出去,看见前方站着一个黑衣人,是赵琛。
阿瑄给他撩开帘子。
“睡了吗?”赵琛见里面光暗,想着她眼睛不好,这样暗,许是睡了。
“睡了,我给她煮了茶。”
赵琛应了声好上了马车,马夫又继续驾马出发。
宋澜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夜无梦。
马车还在奔走,赵琛和阿瑄听见声响也都睁开眼睛,看见榻上的人起身,阿瑄便退了出去。
赵琛虚扶一把宋澜雪的肩膀,看她坐稳,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又顺势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
“可是快到徐州了?”
“快了。”
“那位也快到了。”
宋澜雪没有什么表情。
“赵珩?”男人轻轻放下茶杯。
“姑姑怎么样了?”女子答非所问。
“确实完全好了,药不错。”男人看着她。
宋澜雪当时来找他,说过,一年为期,能医好兰栩。
他每个月都要回去看望母妃一次,将阿瑄制的药带回去。此次回去,是兰栩最后一次服药,她看着精神大好,宫里的医者也说母妃身体已然无虞。
赵琛虽贵为皇子,但其实,并无实权。皇子不得出将入仕,可他的志向,也远不在于此。
“皎皎,我该信你吗?”
他望着她的眸光,转而变得晦涩难懂,面上也不是往常的风流模样,他在认真思索。
“自然应该。”
对面的宋澜雪反而换上笑颜,眉眼具弯。
她微微睁大眼睛,仿如掌握一切,
“姑姑就是我送表兄的第一份礼。”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刚刚还略显沙哑的声音又变回以往那般清澈,
“我知道表兄的心思,我说过,愿意助表兄一臂之力。”
赵琛望着对面女子的眼睛,她眼眸依旧明亮。
她说这次是要带他见一个人,一个让他更信任她的人。
赵琛确实有点看不透眼前的女子,明明年纪尚浅,却能从那般事故里逃出来,又单身来到都城,找到他,说助他。
“皎皎对于谋算人心很有把握?”赵琛换回了一贯的倜傥面色,挑眉问她。
“人心如何能谋算,人心是最复杂的。”
“那你见过的那些人是?”
“是交易。我并没有把握能谋算对方的心思。但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利益就有交易,只要我有交易的筹码,就可以让对方按我的心意做事。”
“我谋的不是人心,是人性。”
男人听完只是望着她,并未言语。
确实,她从来都是,以物换物,以利易利,包括他。
她要的却只是一个真相。
赵琛看她良久,低头一笑,神资俊朗,带着些宠溺似的。他从身后拿出一件浅绿色披风。
“这次回宫里瞧母妃,她得了一匹莱州上贡的缎子,做了件衣裙,我瞧着好看,把剩下的要了过来,给你做了件披风,这料子挡风,刚好给你御寒。”
然后将那披风抖开来,兀自的给她系上。
宋澜雪闻言笑笑,任由他给她披上。
马车又驶了两天,终于在一日傍晚走到了徐州城内,太阳西落,夜晚将至。
宋澜雪并未让车夫停在城中驿馆,让他还是继续往前,生生多赶一段路。到徐州城外方停下。
徐州的小镇,夜水镇。
到了镇上停稳,三人才下车在镇上找了一个住店。
镇上流民很多,还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在暗中盯着外来的他们,赵琛和阿瑄习武,对那些眼神时刻防备着。
这里是徐州一个边界小镇,按照他们的路线,原本是不会经过这里。
赵琛觉得有些奇怪,这里看起来不安全,不知宋澜雪为何要带他们从城中出来到这里歇脚。
赵琛走在宋澜雪左前方,阿瑄走在她右侧,两人都有意的将她护在了中间。
刚下车走了两步,突然有一只黑黢黢的手猛地从后面抓住宋澜雪的脚腕,女子险些被绊倒,阿瑄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她。
她顺着那手望去,是一个脏兮兮的老人家。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赵琛有些焦急,扶着她手腕,左右打量一圈,看她摇头说无事,才转头看那个始作俑者。
宋澜雪见他要出手,反手稳住他,示意他对方手无寸铁。
赵琛看过去,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而且面黄肌瘦的,估计是饿极了,想来乞讨,这才压下心底的杀意。
老人哆哆嗦嗦的伸着一个青花破口的瓷碗,口中呜呜的说着什么。
赵琛脸上并无厌恶,从袖中掏出碎银给,轻轻的放到他的碗里。
宋澜雪观察着这一幕。
老人得了钱财就开心的朝街角的一个孩童蹒跚过去,一瘸一拐的,那孩童不知是他儿子还是孙子,面孔脏乱,两人都都看不出年纪。
何况吃不饱饭,实际年纪和外貌也是不相符的。
赵琛见那老人离开,又四下查看,看没什么变故,就带着二人到前面的店里。
宋澜雪驻足片刻,才跟了上去。
她知道,不久后,那个老人就会因为这好不容易乞求来的而丧命。
这样的场景,她看见太多次了。
这一次,希望是最后一次。
这人世间的苦难那么多,自己能力太浅,但是希望他可以。
女子默默深吸一口气,阿瑄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越握越紧,似是在开解她一般。
他们三个安顿好后,已经是深夜,外面一片寂静,徐州城不似都城,四面环山,夜里常有野兽出没,就是城中也不例外,尤其在边界小镇。
是以这里人人都切实的秉承着日落而息的习惯,天黑就落锁。
三人用完餐回房时,赵琛也进了她们的房间。
吃饭时,他就注意到有歹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宋澜雪倒安慰他,说等会,会有贵人相助。
赵琛想着白天她在马车里说的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阿瑄吹了灯,房间一片黑暗。
宋澜雪坐在床边,阿瑄站在她身侧。她夜里无法视物,没有灯火,就与瞎子无异。
宋澜雪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没有光亮的夜晚了。
以前是兄长给她点灯,后来有阿瑄,她给她做了许多蜡烛,夜夜替她掌灯。
再后来,是冉冉。
她寻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送她。
她暗中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荷包是冉冉在战场上得来的特制材料,可以挡住夜明珠的光。
此刻那个珠子就静静的藏在荷包里。
也不知道冉冉那边如何了。
她们三人就静等着外面的声响。一刻之后,走廊上有了脚步声。
宋澜雪夜不能视,听力强过寻常人许多,甚至于能比过赵琛阿瑄他们这些自小习武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至少二十人。
脚步虽然轻巧,但应当都不是很棘手的高手。
打斗声陡起!是在隔壁客房。这群杀手都是训练有素的,打斗中也并未出声。
那人此次是秘密出行,带的随从不多,宋澜雪记得她晚饭时扫过一眼,应是四个。
那人要从这里离开,是要经过她们的房门口。宋澜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便轻声唤了阿瑄和赵琛,他们俩对视一眼,就开了门出去帮忙。
打斗中的赵珩看见宋澜雪她们出现,倒并未过多惊讶。
宋澜雪见他们在缠斗,打算借着楼下星星点点的光亮摸出门,避开打斗的人,想往楼下去门口,谁知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差点摔倒,手臂突然被一人扶住,拉了她一把。
赵珩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就往楼下跑,门口停着他手下牵来的马。他虽然病弱,但翻身上马时动作利落,是自小有人教过马术的。
赵珩在马上思考片刻,俯身一手揽着宋澜雪的腰,将她抱到身前。两人同骑一骑,朝城外奔去。
赵琛和阿瑄瞧见了赵珩带着她,阿瑄颦眉,翻身上马立刻跟上,赵琛见此也骑上马跟了上去。
那群杀手还在穷追不舍。
此时夜深,月亮躲在云层里,树林里一片漆黑。
所幸赵珩自小习武,虽然身体原因并不善长战,但好在夜里辩物时间没有受到限制。
他远远的就看见前面有人拦路,勒马停下,来人看见他们,即刻使出了杀招。
赵珩飞身下马与来人缠斗,宋澜雪坐在马上,随后而来的赵琛也上前去助力,要杀出一条路来。
阿瑄促马走到宋澜雪旁边,“姑娘?”
那女子偏了偏头,并未看她。她现在是看不见的。
阿瑄下马,伸手打算将马上的人抱下来,宋澜雪刚顺着她的声音伸出手,忽朝着她身后叫了声“小心!”
阿瑄眼神霎时凌厉,转身抬退飞踢一脚,打偏了那蒙面人手中直直冲着她来的飞刀。
蒙面人翻身捡起刀,砍向那白衣女子,阿瑄一边躲刀,一边将那人引到离有宋澜雪一段距离的地方去。
就只剩她一人坐在马上,听着四周清晰的打斗声,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有人飞来一剑朝马上的女子刺去,宋澜雪听见剑风想躲避,突然被一人抱着飞到半空,她抬头,还是一片漆黑。
赵琛见她差点受伤,面色一凛,飞手一剑,正中那偷袭之人的胸口。
落地后,赵珩放开宋澜雪。阿瑄立刻到她身边,见她并未受伤才安心。
赵珩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宋澜雪刚好抬头朝他望来。女子眼睛生的很好看,但是此时双眼无神,看起来像个...盲人...
赵珩缓缓开口询问,“宋姑娘有眼疾?”
“只是夜里无法视物。”
宋澜雪略带歉意道,“麻烦殿下了。”
赵珩看着她,她朝着他的方向说话,眼睛却不是看着他的眼睛,确实看不见。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赵琛,“三弟也是受邀?”又回头盯着眼前的女子,“受宋姑娘的邀?”
“是啊皇兄。皎皎说,带我们去见一位故人。”赵琛笑的异常好看的。
“皎皎?”赵珩默默念了一遍,“是姑娘的小字?”
“是。”
赵珩正张口再说什么,突然咳了起来。随行的医者立刻便要上前给他递药,被他挥了挥手制止。
赵琛见他确实不如之前严重,也展开了微皱的眉。
“殿下虽然有心疾不易操劳,但是刚才殿下的武功并不弱,想来是师从高人,内力修的高吧。”
宋澜雪听他此刻已经呼吸声平稳。
“宋姑娘还懂武功?”
她自然不懂,只是她和他一样有心疾,从小就知道修了内力可以护住心脉。
可她偏偏天生体弱,修不成。
而他虽然修了不低的内力,却因为心疾,只能维持一刻的战斗。就像此刻一般。
“算是略知一点。”
赵珩手下查看完那些杀手的尸体,来报他说这些歹人都像是一些村夫。
“我看这恶徒训练规整,行动有序,只怕是有特定人员组织,并非都是不得法子营生的百姓。”宋澜雪开口提醒他。
“竟能做出黑店杀人的事来。”
“怕这徐州城中也并非我们看见的这一点龌龊之处。”
赵琛听她这样讲,微微挑眉,问她,“怎么了?我们此行不是要去荆州吗?”
“荆州?”赵珩问到,“荆州可不会经过这里。宋姑娘带我们到了这夜水镇,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见这个?”
就是为了看见这些穷山恶水养出的刁民?
被问话的女子好久未开口回答。
“荆州是要去的。”
宋澜雪这是回赵琛的话。
她朝二人所在方向望去,她看不见他们,但是他们可以看见她。
赵琛和赵珩听她开口,都朝她望去。只见那仿佛已经隐身黑暗中的女子抬步往前,朝着他们声音传来的方向略微一拜,
“殿下将来是这庆国之主,是城中百姓的天子。”
女子又朝着那个方向拜了一拜,
“这天下现在如何?殿下想要这天下以后该如何?都要,亲自来见上一见。”
赵琛亦是在宋澜雪所拜的方向。
这些话,是她同时在规劝他?
他看着她微弯的背,微低的头。莫名想到她之前与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天子从来没有指定哪个人必须要做。天子,应该让最适合的人来做。而殿下您,比太子更适合做天子。
他与她相识近一年,却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她会如此笃定。
然而此刻,他看着她,她对他,或者对他们说的话,让他好似明白了一些。
而离女子最近的赵珩,也一样的,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女子,一向矜贵的眼中,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