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无情冲刷着世间的一切。
树叶被打落,陷于粘稠浓重的泥土之中,零落成泥碾作尘。
“倾奇者……”
披着简易蓑衣的小男孩的声音透过雨幕。前面背着一个人的纤瘦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小小的身影。
少年的紫发被雨水打湿,满脸皆是雨水。衣袖也浸满了水,沉甸甸的。
他将唯一的可以遮雨的帽子戴到了背上的人的头上。
倾奇者温柔的看向跟在身后的小男孩,眼底有些愧疚。
“是累了吗?抱歉,六太,这里并没有歇脚的地方,委屈你了。再坚持一下好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看着在倾奇者背上昏迷着的人,眼底有些湿润。
他该庆幸现在是大雨,倾奇者看不清他眼底的泪。
“我不累,只是……我想帮你,想帮你背着时哥哥。”
可是,小男孩看着自己短小的身形,陷入自责的情绪中。
他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不如倾奇者那样高、力气大,可以背起时哥哥一路走到九条阵屋;也不会时哥哥治病救人的本事。
他只能看着时哥哥时刻皱着的眉头而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倾奇者走在他身前的身影而沉默。
他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无力、好没用。
倾奇者是他的家人,但是好像一直都是倾奇者为他付出,而他没有什么能为倾奇者做的。
“六太还太小,可能还背不动时哥哥哦。”倾奇者温柔的笑容穿过厚重的雨幕映入小男孩的眼睛。
“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六太帮忙。”
“那件紫色的纱巾,我很喜欢哦。但是我现在没有手能带着它了,六太能帮我拿着这份小行李吗?”
倾奇者的眼睛里有光,小男孩亦是。
“嗯!”重重点头,“我保护得很好哦,在我怀里,没有被雨淋湿!”
“帮大忙了呢,六太!”
“嘿嘿。“
安抚好小男孩的情绪,一行人继续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九条阵屋的港口。
他们需要去稻妻城寻找医师。
时闻已经昏迷两天了,他需要医生。
过了一段时间,雨势没有变小,反而有些愈下愈大的趋势。
倾奇者扶了扶时闻头上有些歪斜的帽子。
背上的人还是静静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耳边的耳坠也被雨打湿,粘在脖子上。
有些狼狈。
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倾奇者几乎要认为时闻要像风一样消散了。
坚持住啊,时闻。倾奇者向上颠了一下背上的人防止滑落。
你一定会没事的!
“喂,喂!“
微弱的喊声从后面传来。
“喂!前面的孩子!!“
声音近了,呼唤的好像是他们。
倾奇者停下脚步。
身后一个披着蓑衣的老爷爷追了上来,一边喊着一边招手。
来到他们身前,先是喘了一大口气,才用浑厚而关切的声音说话。
“两个小娃娃,还背着一个人,在大雨里走可还了得呀——”
“快跟着我去家里头,我让老婆子给你们熬点热汤。好歹等雨停了再走哈。”
老爷爷似是心疼两个年轻小辈在大雨中艰难行走,抬手招呼着,就要把人往家里请。
倾奇者感激着老爷爷的善良,带着小男孩跟着去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房门吱呀一声,将外面的大雨与屋内隔绝成两个世界。
外面是瓢泼大雨,里面是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老婆婆看见了几乎湿透的倾奇者,还看到身后背着一个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子,瞬间怜惜涌上心头。
这是哪家落难的小公子,怎地就那么可怜。
“快来快来,将他放在床上。”
“哎呀,床湿了也没什么关系!病人要紧,病人要紧!”
“好孩子,受苦了吧,快来烤烤火吧。”
倾奇者轻柔地将背上的人放到床上。
“时大夫!!??”待看清被放在床上的人的面貌的时候,老爷爷和老婆婆惊讶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前些年妙手回春,将他家老爷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医时闻,时大夫嘛。
看着记忆中温柔懂事的年轻小伙现在毫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老婆婆心疼更甚,手不住地拿着毛巾擦拭时闻脸上脖子上的雨水。
“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这样了啊。”
看到救治过他们的温柔少年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婆婆原本五分的心疼也变成了十分。
倾奇者协助老婆婆将时闻身上湿透的衣服换成干爽的衣物。
“这还是老头子年轻的时候穿的,幸好还留着。”
换好之后,老婆婆将同样怜惜又心疼的眼睛看向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好孩子们,你们也换身衣服吧,再喝一碗热汤。然后……跟我们讲一讲吧,若是有我们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时大夫先前帮助过我们,如今,时大夫变成这样一副样子,我们虽然年老力微,但也要出一份力。”
火柴燃烧,噼啪作响。
“孩子,这时大夫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倾奇者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是朋友,也是……家人。”
倾奇者看着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眼神逐渐坚定。
虽然他从来没有提起,但是倾奇者早就在心里认定时闻是他的家人了。
他知道时闻身上大概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也知道时闻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但是,当时闻与他们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的时候,陪伴着还虚弱的六太玩耍的时候,教导他熬制汤药的时候,送给他一盏花茶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时闻当作了家人。
时闻对他说六太是他的家人,不要背叛他,不要留下他的时候,倾奇者的心是苦涩的,他很想对着那个月光下的背影说:
你也是我的家人!我也不能把你丢下!
可是,理智也告诉他,六太并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如果六太继续随着他们留在那里,他们一定是处于劣势!
他们都心知肚明。
所以,倾奇者沉默了,心觉卑劣地转身抱着小男孩逃走了。
逃到远处找到一处隐秘的藏身地之后,倾奇者嘱咐小男孩一定要在这里藏好,等他和时闻回来。
可当他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屋。
房屋早就已经倒塌,碎瓦片散落一地。
满地的水痕和黑乎乎的粘液昭示着战况的惨烈。
怪物不见了,时闻……
也不见了……
倾奇者眼睛睁大,像是一只惊恐悲愤的小猫在附近的地方慌忙寻找,寻找着那抹青色的身影。
时先生。
时闻。
时闻!
时闻!!
时闻……
倾奇者脚步凝滞,怔怔地看向不远处像是一片可怜落叶倒在地上的身影。
周围散发着腥臭难闻的味道,黑色的粘液比刚刚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多。
倾奇者急忙跑向他,期间还险些被断成几节散落在地上的木棍绊倒。
倾奇者将时闻身子翻过来,第一时间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虽然微弱,但是还活着。
心放下了一些。
立即背起昏迷的时闻,找到藏起来的小男孩,踏上了前往稻妻城求医的道路。
倾奇者将一部分经过讲予了老婆婆和老爷爷听。
老婆婆听着听着眼泪流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时大夫现在身体不好…不如,我给你一封信。我儿子曾经跟时大夫学过一些,现在在稻妻城开了个小医馆。你和老头子把那个小子逮回来。“老婆婆言辞恳切,“总好过带着一个大病初愈的小孩子和昏迷的病人一路颠簸的好啊。”
老爷爷在一旁也点头附和。
倾奇者低头,真诚地感谢这对善良的老夫妇。
天色已经黑了,雨还是一直下。
借着昏黄的烛光,倾奇者凝视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时闻。
黑色的发愈发衬得脸色苍白脆弱。
倾奇者才发现,时闻的年纪看起来和他是差不太多的。可时闻总是表现出一副好像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的大人模样。
温柔待人、包容尊重的气质总能让人忽视掉他的年纪。
如今时闻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倾奇者才发现,原来时闻也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他握紧时闻的手。
时闻,别怕。
时闻,对不起,那次留你一个人。
这次,神明之子暗自发誓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因为他早就已经成为他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