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皇甫嵩招来申雄议策。
“元德,今日一战,你有何看法?”
申雄沉思片刻,抱拳道:
“中郎,我军正面攻城太过困难,尤其是黄巾军人数众多,上下一心,还似乎粮食充足,又兼守城之利,非耗时日久不可破之。”
皇甫嵩点头叹道:
“先前卢植就是打算长期围城,董卓也强攻了广宗城好些日子,可我军不能如此,朝廷是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的。”
申雄眉头一凝,道:
“中郎,若真如此,则要么将黄巾引出城外决战,要么设计奇袭广宗城。
否则我军正面攻城,又不能破城,士气只会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艰难。”
皇甫嵩面露笑容,以欣赏的眼光看着申雄,总算还有一个人明白他的想法,知道汉军如今的处境,也知道穷则思变这个道理。
“元德,我意休整一日,待黄巾松懈之时,以军中猛将于凌晨率兵突袭广宗东城门,打黄巾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有效,则大军主力强攻西城门、北城门,以军中骑兵于城南五里外拦截,争取一举覆灭张角所部黄巾”
申雄刚想点头认同,却突地想到了什么,道:
“中郎,我听其他将领说,今日张角似乎并未登城,而城上只有张梁指挥,这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啊!”
皇甫嵩猛然惊醒:
“今日第一次攻城,还未认得张角,居然没人提前告诉我这件事情”
申雄分析道:
“今日我军攻城甚猛,几次差点登上城头,按理说张角会出来鼓舞士气,但偏偏只有张梁在城上指挥。
雄猜测,张角要么不在城中,要么就是病重了,唯有如此方可解释。”
皇甫嵩眼中闪过一道光亮,道:
“冀州黄巾所聚集之地,不过广宗、下曲阳二城,而我军靠近广宗,张角不可能舍广宗而至下曲阳,因此只能是张角病重了。”
申雄脑子一转,欣喜道:
“中郎,我猜黄巾军中肯定没有宣扬此事,或者假称张角疲惫故而休息,或是假称张角得了小病而休养,或是假称张角正在向上天祈愿。
但我等领军之人都清楚,战场凶险多变,黄巾哪里来的十足信心守好城门,若是张角得了无关紧要的小病,岂会不登上城头为黄巾助威。
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张角的病情严重,轻则养病数月,重则卧床猝死,此乃我军天赐良机啊!”
皇甫嵩拍案大笑,道:
“好,既然张梁刻意隐瞒张角之事,我军便派出细作为其宣扬一二,定要折了黄巾士气。”
申雄也赞同道:
“我军扎营在广宗十里之外,广宗城内肯定每日都会派人出城砍柴,我军或可派出巨鹿本地老卒扮作樵夫,以死去黄巾家属的身份,混入广宗城中,暗中散布张角病重或者死亡的消息,则黄巾士气定然大受打击。”
皇甫嵩哈哈大笑,身上压力骤然一空,直夸道:
“元德,你的兵法谋略已经不逊于老夫了,将来成就或还在老夫之上啊”
申雄抱拳谦虚道:
“中郎经历丰富,见识广博,这是申雄所不能比的。
况且廉颇八十尚能食斗米肉十斤,皇甫中郎还能征战数十年,而申雄实难比较啊”
申雄的这一番话让皇甫嵩十分受用,脸上笑意不断,毕竟廉颇可是千古名将,国之柱石,忠勇之表率啊。
而申雄说他能与廉颇相比,这不意味着史书上会对他大加赞扬么,他也能以此名传后世,让后世人记得“汉之名将皇甫嵩”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啊。
皇甫嵩笑罢,摆了摆手道:
“元德,且下去休息吧”
“唯”
申雄应了一声,恭敬地转身出了营帐。
……
第二天。
汉军闭营休整,只派出了精锐斥候观察黄巾动向。
相对地,张梁心下一松,以为汉军承受不住损失,已经不打算强攻广宗城门了。
但为了广宗安危,张梁还是听从了弟子的建议,也派出了部分探马监视汉军动向。
结果就是,汉军斥候与黄巾探马率先交手了起来,你射我一箭,我砍你一刀,打得不亦乐乎。
可黄巾探马终究不如汉军斥候,伤亡较大,没过多久,张梁就又换了一批探马出城。
斥候与探马的交锋吸引着两军的注意,也将张梁的目光都给牵引到了他们身上。
……
广宗城东北角有一片树林。
树林中的某处,不少黄巾青壮正在砍着干柴,也有的担着柴草准备回城。
这时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挑着木柴与他们相遇了。
黄巾青壮正询问老者身份,可老者看见他们就直接落泪了。
他们很是疑惑,又听老者解释说,他的两个儿子就是加入了黄巾,但在之前被卢植带兵斩首了,不久他的老伴也含恨而终。
黄巾众人无不为他同情,因为他们眼下也正面临着汉军的攻势,说不得哪一天也要命丧于城头了。
老人与他们聊了一会儿,说是要到城中去寻他的侄儿,帮他兄弟看看小儿子是否还活着。
这些黄巾都是农家出身,性格朴实,没有那么多怀疑的心思,直接就领着老人回到了广宗城内。
而老人到了城内,与他们分开之后,趁着在一个角落里如厕,悄悄地拿出了一条黄巾绑在了头上,一个老年“黄巾兵”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广宗城内。
同时,其他方向,也有几个砍柴黄巾被斥候干掉了,然后斥候就换上了他们的服饰,戴上了头巾,避开同行之人,晚了些时候再回到广宗城内,假称遇到了野兽,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而城中黄巾实在太多,守城黄巾兵也不可能认得全部,在随便问了几句之后,就让这些斥候混入了城内。
……
自上午开始,广宗城内就出现了类似“大贤良师病危”“大贤良师猝死”的流言。
一开始,这还是小部分黄巾在流传,但后来,不知怎的,广宗城内就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件事情。
流言之下,没有听过的黄巾都产生怀疑了,听过了的黄巾更是确信无疑了,整个广宗城内都变得慌张了起来。
慢慢地,有人说传闻是从哪个头领那里传出来的,有人却说这是从哪个将军那里传出来的,还有人说消息是从哪个张角弟子的口中传出来的。
流言有了“来源”,黄巾们就更加相信了,心里也就越慌张了,就连守城士卒都是如此。
……
直到下午,有流言传入了张梁的弟子耳中,张梁这才从弟子口中得知了此事。
张梁虽然心急,但他也知道城外还有汉军威胁,因此只能假称张角正在闭关修炼,为黄巾众人祈福。
小部分黄巾信了,但大部分黄巾心里仍存着怀疑,因为他们没见到张角。
在“汉军细作”的引导下,不久城中又传出了一道流言,“大贤良师被张梁夺权暗害了”。
此流言一出,尽管许多人都不相信,但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城。
因为流言太过恶毒,黄巾军相信的不多,张梁的弟子也就没有告诉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黄巾军的士气进一步下降了,有更多的人相信张角已经病重了,甚至有人怀疑张角已经死了。
……
傍晚。
汉军生火做饭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不少,这是因为他们正在准备着接下来一天的干粮。
但黄巾探马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他们黄巾军自己做饭的时候都没有时间规定的,人多自然做的快,人少自然做的慢,他们理所当然的没发现汉军的异常。
广宗城内,张梁总算松了口气,可以好好地歇息一晚了,兴许是白天太过担忧,他很快就睡着了。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此时城内黄巾大多状态不佳,他们不仅有城外汉军的压力,也有因张角重病而产生的担忧。
……
子时。
皇甫嵩让人叫醒全军士卒,提前吃上一顿干粮,准备各类攻城器械。
同时,精锐斥候负责清除沿途可能的黄巾哨探,士卒给马蹄裹上一层厚布。
……
丑时。
皇甫嵩令申雄、傅燮率领五千血勇之士先行,只携带简单轻便的长梯,且人含草、马衔环,悄悄绕至广宗城东。
而后,又令宗员、邹靖率领一万人,绕至广宗城北一里之外。
令屯骑、越骑、长水三营骑兵,绕至广宗城南五里处埋伏。
而皇甫嵩则亲自带领两万五千没有受伤的士卒慢慢地往广宗方向而去。
因为时间尚早,汉军都没有点燃火把,只借着月光,或者互相搀扶,就直接往广宗城行军。
……
黎明时分,夜色刚刚变淡。
广宗东城门上,黄巾士卒全都放松了下来,或是挤在墙角打着呼噜,或是缩在地上睡着了,或是靠着城墙眯眼休息。
东城门外一百步的地方,申雄、典韦、潘凤各带着十人悄悄靠近。
他们穿着黑色衣服,黑色甲胄,脸上抹着碳灰,嘴里含草,躬身身子,抬着三副长梯,目光直视着城头,小步快跑向前。
在他们身后五十步的地方,是两百也穿黑色衣服甲胄的汉军精锐,也正抬着长梯小跑跟上。
城外三百步的地方,有一千穿着赤红衣甲的汉军攻城部队,也抬着长梯跟在后面。
城外五百步的地方,有三千七百多汉军士卒抬着长梯、推着一辆攻城车慢慢向前。
时间紧张地过去,申雄等人已经来到了城墙下面。
“砰”“砰”“砰”
长梯搭上城墙,小卒们扶着梯子,申雄三人咬着环首刀,快速攀爬而上。
“什么人”
“啊——”
城头黄巾刚刚惊醒,申雄便跳上城墙甬道,将之一刀枭首。
“杀啊”
申雄一声大喝,跑上去对着那些才刚清醒过来的黄巾小卒就是一阵乱砍。
“杀”“杀”
典韦、潘凤登上城头,也各朝着两侧黄巾杀去。
在他们之后,三十个黑甲精锐攀附而上,随着他们大杀城头。
紧接着,两百黑甲士卒登上城墙,跟随申雄杀至城门之内。
再然后,一千汉军攀上城楼,顺势占领了整个东城墙,并将城下东城门打开了。
三千七百余汉军主力直接弃了长梯、攻城车,径直冲入了城门之内。
申雄率领士卒杀往北城门,傅燮则派遣骑卒通知宗员、皇甫嵩等人。
……
一刻钟后。
“东城门已被攻陷,兄弟们,该我们拿下北城门了”
宗员一声大喝,近万汉军士气大振,立即就对广宗北城门发动了强攻。
而城墙上,黄巾小卒刚刚惊醒,就发现城下满是汉军攻城部队。
“汉军攻城了”
黄巾小卒喊醒了不少黄巾守卒,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搬运滚木、雷石。
可这些时间,已经能让不少汉军精锐靠上城头了,压力一时给到了黄巾军方面。
惊醒过来的黄巾守将赶紧让人去封堵墙面,用人数优势将不多的登城汉卒给推下城去。
可汉军士卒看到登城有望,一个个地都争着抢着立功,源源不断地抢占城头位置。
尽管有不少同袍掉下了城墙,但汉军立马又接替而上,一时让城上险情不断。
……
没过多久,北城门内忽地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随我打开城门”
申雄带领麾下士卒对着阻挡在前的黄巾小兵一阵乱杀,很快就来到了靠近城墙内壁的地方。
“什么,城内怎么会有汉军”
北城墙上的黄巾军大惊失色,慌乱不已,又被宗员麾下汉军抓住机会一阵狂攻。
在申雄强悍的武力下,北城黄巾被杀得四处溃逃,北城门也被顺利打开了。
城外一万汉军顺势拿下北城城墙,申雄和宗员又带兵直接杀奔城中心而去。
……
西城门处。
皇甫嵩正下令汉军猛攻城门,忽然又收到了宗员拿下北城门的消息。
皇甫嵩心情大好,令数百亲卫大声宣扬:
“东城门先破”“北城门又破”
并追问喝道:
“西城门何时可破”
两万五千汉军被这么一激,瞬间狂躁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地蚁附攻城。
守城黄巾本来还不相信汉军所言,依旧在顽强的抵抗着,可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叫杀声。
“杀黄巾,开城门”
那是傅燮正率领着两千汉军来西城助攻了,他们带着血腥气杀向了那些不知所措的黄巾们。
城外,皇甫嵩感知到了城内的乱象,心中一喜,当即命令汉军全部压上。
不久,黄巾大溃,再次丢失了西城门。
……
黄巾主帅大帐内。
“报人公将军,东城门被汉军拿下了”
“报人公将军,北城门被汉军拿下了”
“报人公将军,西城门被汉军拿下了”
“报人公将军,有一万多汉军从北城门杀到了我等大营之外了”
张梁一开始还在加派人手去支援各门,可他才刚刚下达命令,援军都还没到呢,汉军却都直接破城了,让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化作了无用功。
这接连来的一大串坏消息,简直令张梁有些头脑昏厥,他是怎么都没想明白,他不过是一觉睡到了天亮而已,怎么广宗城都快没了呢。
“快,召集所有黄巾力士,护送我出城”
随着张梁的一道将令,黄巾力士被从各部黄巾抽离,城内黄巾军也全都不作抵抗了,开始紧跟着张梁往南城门逃去。
……
可没过一会儿。
申雄、宗员等人就追上了正在逃亡的黄巾大军,并狠狠咬住了他们不放,拖延了他们撤离的步伐。
张梁咬牙气急,留下三万人抵挡他们,就准备继续他的逃跑大业。
可这时,皇甫嵩也带领两万多汉军攻向了黄巾军的侧面,令黄巾军一阵惊乱。
张梁无可奈何,索性命令大军转向,与汉军痛快决战。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黄巾军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并由黄巾力士带头,主动向着汉军所在冲了过去。
可汉军也毫不示弱,他们大喊着:
“汉军威武,汉军无敌”
近四万汉军汇合在了一起,迎面向着黄巾大军杀去。
……
战至下午。
汉军伤亡了一万多人,斩杀了黄巾五万余人,黄巾军这才终于崩溃了。
“汉军都是恶鬼”
“我们快跑啊”
黄巾军的心里防线一溃万里,他们的脑海中满是汉军凶残蛮横的画面,他们再也没了一丝抵抗之心,甚至直接闭着眼睛就往南面奔逃,不想再看到汉军哪怕一眼。
张梁意志消沉,带着张角的棺椁,在弟子们的护卫下,开始随着人流往南逃去。
“张梁,往哪里逃”
汉军中传出一声大喝,却是申雄带着百余黑甲精锐撕裂了黄巾后阵,以勇猛无匹的姿态向着黄巾主帅大轂追去。
“恩师快走,我等留下来阻挡汉军”
说话的乃是张梁的亲传弟子们,他们数十人皆身披扎甲、义无反顾地向着申雄等人迎去。
“随我杀贼”
申雄冲入人群,眼神冷静,调动浑身力量,采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打法——他舞动长枪,蛮横地打碎了来者的脑袋,以最快的速度贯穿了这层黄巾的阻碍。
眼见张梁跑得远了,申雄不免有些无奈。
忽地他瞥见左前方有一黄巾骑卒,心里一阵狂喜,便健步如飞地冲了上去,一个前空翻后,直接落坐到了马身上。
“啊——”
这个黄巾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申雄直接提起来扔到了一侧,脑袋砸地开了花。
“张梁,给我留下”
骑在马上的张梁慌张地往后一看,竟是一道寒星向着他的后背飞来。
“呃啊——”
张梁直接被申雄从马上挑了起来,扎在了枪尖上面,身体凌空,头发垂下,胸背染红,嘴角流血。
他望着天空,心里愧疚道:
“大兄,三弟真的尽力了”
没过两秒,张梁眼睛就失去了神色,心跳也跟着停了下来。
“杀张梁者,魏郡申雄也”
申雄的声音传遍战场,汉军士卒无不振奋,黄巾众人则逃跑得更快了。
……
半个时辰后。
黄巾余众十多万人逃至广宗城南五里处,正当他们心怀侥幸之时。
约五千汉骑从西面和南面包围而来,驱赶着黄巾到了河边。
对于黄巾来说,此刻他们前有汉骑封堵,后有汉兵追逐,西侧也是汉骑,仅有东侧的河道或可逃生。
在汉军的三面驱赶之下,近十万黄巾先后走入了河道之中。
然而清河冰凉,黄巾军又一日未有进食,且许多人不善水性,尽管他们竭力挣扎,但还是死了十之八九。
……
直至傍晚。
清河边,黄巾军跪地投降三万,入水溺死者八万余,仅一万多人侥幸逃生。
而广宗城内,汉军杀死黄巾约七万人,俘虏老弱妇孺十五万人。
此战结束,广宗黄巾全盘覆灭,黄巾声势也低落到了谷底。